紋世|北風.雨.太陽Ⅰ蓼人(番外03)

#晴雨

#基本上沒CP,但微微的陰雨×蓼人。

#本篇時間點介於從滌樂鄉回來後到蓼人決定去跟太陽告白之間。

下雨了。

蓼人在雨聲中醒來,滴滴答答,是喜樂鄉少見的冬雨。

他打了個呵欠,看向時鐘——才不過凌晨四點。室內一片幽暗,微光自窗簾透出,雨絲切割了晨光,沒有平時早晨那麼明亮,透著夢境般的灰階色調。房內的書桌、參考書、馬克杯、同學送的排球模型跟行事曆都籠罩上一層淡淡的霧光。這樣曖昧的能見度反而更令人想睡。

很難得有這樣寂靜的時刻。

蓼人也沒了睡意,穿上外套,下半身只著短褲和拖鞋。有些冷,但也不礙事。搓著手臂走出去,玄關處少了一雙球鞋。他知道是誰這麼早就出去了。

繞過上鎖的交誼廳,這裡的每個住客都有鑰匙,他並不需要特別早起來開門。拿了把傘撐開走到雨霧中。下雨天照裡說不需要澆水,但他還是想去看看那些盆栽跟植物。

從滌樂鄉回來後心中好像踏實了些,卻又有些明顯的空虛沉悶。解決了一份報告,還有家主的事情留待他解決。縱然目前可以以學業為由放置,但始終要去面對那因身上血脈而起的紛爭。

踏出室外後他就後悔了。濃重的濕氣迎面襲來,可以聞到雨天特有的潮濕氣味。透過雨霧看出去的世界都是模糊的。蓼人雖然討厭雨天全面降臨的窒息不適感,卻不討厭雨後的溼潤清爽。

慢跑的足音由遠而近,陰雨微喘著氣在巷口出現。他穿著短袖運動服,拉下連衣的帽子遮雨,但不免還是有水珠滴進衣裳內。蓼人站起身,眼裡微露詫異的陰雨也減速,接近蓼莪居大門後慢慢停下。

陰雨全身溼透,雨水沿著髮稍滴落,掠過長長睫毛滑下臉龐,在白皙肌膚上劃出水痕。今日的景色看起來格外黯淡清冷。蓼人將傘下的空間一半分給他。

「不需要。」

表面上是不近人情的冷淡拒絕,但蓼人明白並非這麼一回事。堅持道:「不會弄濕的,進來吧。」

陰雨猶豫了下,緩點頭走進傘下。和蓼人保持著距離,避免弄濕他的衣服,將寒氣傳染過去。他掃了眼盆栽,「今天下雨,不用幫植物澆水。」

「誰說要澆水才能出來?想看看植物不行嗎?才、才不是特地來等你的。」

為什麼偏挑這時候結巴?蓼人真想掌自己嘴。

「我也沒說你是。」陰雨淡淡回道。

蓼人有種感覺,陰雨今天似乎跟平常不太一樣——從他比平常還要主動開口搭話看得出來。是下雨的關係嗎?

「你明明討厭雨天,為什麼還要出來?」

「我也有一樣的疑問,哪有正常人會在雨天出來慢跑的?」

陰雨的唇角彷彿上揚了幾度,自嘲般,「你說對了。紋主本來就不是正常人。」

他重新走回雨中,這一幕令蓼人感覺格外遙遠。

不是實際上的距離,而是心與心——人類和紋主之間的距離。他們那時候說了吧,已經活了三百多年了?他們擁有連綠本家家主都渴望得到並控制的強大力量。和他不同。他不過是擁有的紋符特殊了點罷了。在運用的技巧上都遠不及他們。

其實那時候,他並沒有把握家主會聽他的話。雖然起了作用,但成效並不顯著。寒假的初次會面,輸家依然是他——輸給了他刻意遺忘的家族血脈。

在這次紀錄家鄉的報告結束之後,他越發的明白自己對滌樂鄉懷抱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情感。是眷戀、是懷念,同時也是恐懼和陰影。但無論如何,有些事情勢必要在那裡迎來結局。和這自然系房客三人組無關的,屬於綠本家、滌姓氏族的糾葛。

冰冷薄雨打在陰雨身上,順著髮絲滴下。蓼人好奇,雨再繼續下著,會將他身上的保護色沖淡些嗎?這次他主動撐傘走過去。

「不正常嗎?對啊,一般人的確不會一天到晚脫我衣服。紋主身份又如何?紋主總是會肚子餓跟感冒吧?到時候還不是得給一般人看病或吃一般人煮的菜。」

「我們所經歷過的事情,你遠遠想像不到的。」

「啊,對啊,你活得比較久嘛。」蓼人笑笑,「但現在你和我一樣,都在紋日學園就讀,那你現在的身份就不是紋主,而是學生,首要任務也是把書唸好,而不是管下不下雨、家主還要不要你們。這樣聽懂了嗎?學弟?」

陰雨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自從見面第一天開始,蓼人就極排斥他們用「學長」稱呼他。現在卻為了說服他紋主和常人無異,而主動用了這個字詞。

「你們從沒問我那天家主說了什麼。」

「家主對他中意的人話不會少。但你跟著我們回來,這就夠了。」

陰雨搖頭,他們並非不在意那天的真相,只是有比問出事實更加重要的事情——縷人所重視的這個男孩,平安回來。蓼人背負的秘密他們多半有猜到,只是也等著,看他何時會亮出這張王牌。

紋符的用途廣泛,隨著每個使用者的想像力和心念正邪而有所差異,就算是冷僻的紋符,也未必不能發揮強大作用。全憑使用者的個人資質而定。

縷人是人紋紋主,倘若蓼人擁有的紋符隸屬人紋,那麼縷人勢必不會錯過訓練他的機會。當自然系三人組知道這個男孩的名字時,心中便已經猜到幾分。

縷人不會將「一般人」牽扯進紋主的糾紛的。負責接待他們的人,一定是她挑選過、也具備承擔這些風險的能力及心理準備。

他一直扮演著「路人」的角色,入戲到連他自己都差點忘記縷人曾經跟他交待過的事情。在紋主的面前像是被看透了一般,他很不安。特別是前往超商購物那天之後,他幾乎無法直視太陽。那眼神和聲音幾乎將人穿透,讓他再也無所遁形。

扮演著不起眼的『路人』角色,降低本家的警戒和洞察能力。是他自我保護的方式。過去那場大火在他幼小的心靈中留下警惕——凡是太過活躍、在本家中具有知名度和愛戴的,容易引來殺身之禍。

在他學會如何保護他人之前,一定要先保護好自己——貫徹著這樣的信念,直到遇上縷人為止。

陰雨默默注視著這名少年——從來沒有這樣深刻注視太陽和北風以外的人。他以為自己這輩子,不會再主動關注他人。但蓼人平淡的外表、個性和舉止,卻反而引起他的注意。

新年那晚主動走進倉庫,陪他直到家鄉的儀式完整告一段落為止,將他拉上頂樓一起迎接跨年煙火;不約而同起床澆花的早晨,和他聊著北風和太陽,原來有人是這樣思考他們之間的關係跟相處。

三個人一路走來,吵架、爭執、分離的場面不曾少過,但最後總能會合、聚在一起。三人的個性一者開朗、一者無賴、一者冷淡,互補般的走到了今日。其實這平衡脆弱得很,只是陰雨一直假裝沒看見。但是既然已經產生裂痕,崩潰是遲早的事。

雨不可能永遠下著。即使想要以雨聲以雨霧掩蓋什麼,陰雲遲早會被風吹散,積雨遲早會讓太陽曬乾。他不可能憑一己之力去撫平三人之間的緊繃和不和諧。

而這個時候,蓼人出現了。太陽有意無意地對他展開攻勢,用溫暖言語和行動化解心房,主動卻不逼迫,等他一步步落入陷阱,甘願讓背上的字浮現。

對這個作法陰雨無話可說。對蓼人是什麼想法?外來的介入者?還是讓三人轉移注意力的調和劑?抑或是影響彼此僵持已久的關係的催化劑?

也許三者都有。

他努力想拉著太陽跟北風,讓三人走在同一條線上。即使北風失去風紋紋主身份,他還是想維持這份百年來的友誼跟聯繫,繼續下去。他們也默許並包容他的想法,共同來到此地就讀大學。並希望縷人能夠給點幫助。

沒想到縷人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蓼人。

他所帶來的影響,也許比縷人還要更加強烈也說不定。太陽彰顯了對縷人的堅定情意,即使要利用蓼人也在所不惜;北風則對蓼人道出了他對三人現在關係所抱持的態度,是「很危險」的平衡。北風和太陽都透過蓼人去思考了現在的局面和未來採取的手段。

他們很明白「蓼人」扮演的不只是「路人」這樣單純的角色。也許連蓼人自己都沒察覺,但太陽和北風都在他身上找到了「答案」。太陽要的是縷人的所在地,北風則是破除現在的迷惘跟自卑。最後兩人得到了相同結論——

行動。

等到時機一到,兩人勢必會立刻動身。留在原地的,只有陰雨。他也懷著恐懼。和太陽跟北風的恐懼不同,他的恐懼來自於自己無法在三人之間找到新的平衡點。這兩人都去追逐對他們來說重要的事物——即使不見得能夠得到回報。

只有他還在這裡。他想要守護他們,但他們卻漸漸不需要這樣的守護。他為此感到徬徨跟無措,即使一向很少表現出來。

「小雨,你們的名字不是本名吧。」

他們的真名早已遺落在百年歲月中了。陰雨淡然道,「人們習慣將白色的寵物喚作小白,黑色的寵物喚作小黑。名字象徵著他人對自己的期許跟印象,越多人把我跟雨聯想在一起,雨紋的能力就會越發強大。」陰雨沉默半晌,「就像你一樣。」

「我?」蓼人佯裝不懂陰雨在說什麼。

陰雨見他裝傻,也沒有再繼續問下去。蓼人暗自感激他這份不易察覺的溫柔。有時候一個人的沉默,反而讓人更覺得體貼。

「人太出名的話會惹禍上身的。你們也一樣,不是嗎?」

「現在我啊,只想做自己能做的事情。把書唸好,完成學業後為社會貢獻己力。我的興趣是照顧孩子,將來也打算朝那個方向走。小雨未來想做什麼呢?該不會是下雨吧。」蓼人開玩笑似地道。

陰雨側頭,想起自己在學校參加的是桌遊社。勉強說得上是興趣吧。他一向跟著太陽和北風的背後走,很少自己去主動帶領他們做些什麼。遇到需要作決策時,也往往都是交給太陽處理,再不然也有北風。

像這樣思考自己未來想做什麼,還是第一次。

……不,不是第一次。

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經有個少女問過他們——「離開這裡之後,想做什麼?」

那名少女如今成了太陽追尋的對象,而北風追尋著太陽。他從來沒有對他人產生過強烈的追尋之意,他總是負責等待。等待太陽跟北風歸來,等待屬於自己的晨昏跟結局。

他有想過要主動去選擇什麼嗎?

眼前這名就年齡來說,當孫子還太過年輕的少年,和那時的少女一樣,帶著淡淡笑容等待回答。

「……我想,找到一個戀慕的人。」

蓼人噗哧一笑,沒想到是這麼少女的答案。

「……你笑我?」

「不、沒有……因為你總是,表現得很冷靜自持,彷彿不食人間煙火一樣。」蓼人連忙斂起笑意,「為什麼呢?」

陰雨放輕聲音,心裡覺得和蓼人說這些,也許能夠找到答案也說不定。蓼人並不像大家所想的那樣「路人」。以他那樣不起眼的身份,事情反而能夠看得更清楚。

「太陽和北風都有他們追尋的對象跟目標,只有我……一直,一直是負責等待的角色。」

「等待也很了不起啊。想想看,辛苦工作一天回到家,有個人等待自己的感覺有多好?」蓼人淺笑,「我就很羨慕阿風跟大陽,有你這樣的親友願意等待他們回來。」

「羨慕?為什麼?」

「故鄉或家裡有親人等待自己歸去,對我來說,那是件搖不可及的事。他們很珍惜你的。」

陰雨聽著陷入思考,雨勢漸漸小了起來,雲層間乍現微弱陽光。水珠在嫩綠葉尖上滾動,滴落土壤,接著被迅速吸收。

「不然這樣,你跟我一起等吧?要是他們又要離開的話。」蓼人搔搔頰,苦笑,「不過我只是一般人類,沒辦法等上五十年或一百年。不過,在我生命走到盡頭之前,要是小雨願意的話,就過來蓼莪居和我一起等吧。這樣一來,你就不是一個人了。」

不是……一個人?

陰雨內心被這番話深深震懾。明明是用詞意都簡單明瞭的一番話,卻像太陽一般曬得他全身溫暖起來。一股暖流自心底滑過。如果說之前就已經埋下種子,現在就是撒水、被日光照拂後萌芽的嫩蕊吧。

「……也許,我也找到我想追尋的目標了。」

「嗯?是什麼?」

「喂,你們一大早起來淋雨做什麼?」

北風懶洋洋地趴在走廊上往下眺望,銀灰色的髮絲一如既往地亂翹。頗有個人風格。

陰雨照慣例保持沉默,蓼人往上看去,這才發覺陽光穿透雲層,捎來屬於早晨的暖意。他將傘收起,心中暗暗讚嘆天氣真是不可思議。

零星的水珠滴答作響,這場晨雨雖然一開始讓人陷於雨霧和冰冷之中,雨停之後卻泛著蓼人喜歡的清新溼潤氣息。感覺身心與環境都被洗滌了一般。一天由此作為開始,感覺會是個好徵兆。

「小雨在慢跑,我出來巡巡盆栽。剛好在門口遇到罷了。」

陰雨伸出手,感受著殘存水滴和太陽共同接觸手掌的觸感,既冰冷又溫暖。

「最近雨老是下個不停,總算放晴了。」

「是啊,終於放晴了。」蓼人伸了個懶腰,「走吧,我去做早飯。」

陰雨的心裡,此刻也跟著放晴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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