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世|麥茶、放鬆、月亮

一望無際的白色大地,雪花片片飄落,天空灰濛得看不見月亮。

旅人一身白袍,圍巾隨風飛揚,他逆風前進,留下渺小足跡,但隨即被風雪掩蓋,紅色雙眸在冰天雪地中成了唯一的裝飾色。

他在一具年輕的屍體前停下--更正,是準屍體。從後背包拿出保溫瓶,直接往失溫的軀體上澆下。滋地冒出白煙,滾燙麥茶融化積雪,也在少年裸露的臂膀燙出水泡來。然而這跟他身上滿布的瘀青割傷、鞭痕結痂相較下,根本算不上傷口。

「幹,很燙你知不知道。」

他仰躺在雪地上,雙手雙腳被粗繩捆起,眼睛被布條纏住,穿著單薄的黑色喪服,躺在村民挖好的雪坑裡。

「是誰派你來的?安肯?列斯?還是魯莉那老太婆?」少年喘著氣,聲音嘶啞,「怎麼,伊斯神臨時要求用熱茶在祭品身上燙出水泡嗎?回去告訴他們,我累了,這回不會再逃了,讓我安靜地死在這他媽的墳墓裡。」

「能被麥茶燙醒,你要感到榮幸。」

少年從口音裡聽出異樣,不耐煩地調整姿勢,「你不是伊斯人,你是誰?」

「我是神。」

少年大笑起來,瘋了似的笑聲迴盪在雪地裡,笑到眼眶泛淚。不是這個人瘋了,就是他終於瘋了。「您老人家這回總算親自下凡來討祭品啦!快點給我一刀痛快吧,我受夠這個世界了。既然要我以這種方式死去,又為何要讓我來到這世上?」

「你能一字不漏地背出全城居民族譜?」旅人無視他自暴自棄的言論。

「可以啊,從剛出生的嬰兒到長眠於墓地的死者、或是過去百年來的所有祭品,我都記在腦海中。」

「很好。」

「好?這有什麼好的?敢情您老人家喜歡記性好的祭品?幫您算帳還是記情婦的名字?」他自顧自地說著,再度大笑起來。

自稱為神的旅人在他周身走了一圈,「你作為祭品太浪費,遇到我算你幸運。離開這裡重新生活,或是幫我做事,你選一個。」

「去你媽的神,下地獄去吧。少用那種施恩的姿態對我說話。我寧可死,聽見了嗎?」

「既然有死的勇氣,為什麼沒有勇氣活下去?」

少年失笑,「虧你還自稱是神,沒想到是個笨蛋。方圓幾百里內除了把我當成祭品獻給神的冰城以外,沒有別的聚落了。我能上哪去?」

他那過目不忘的能力被領主抹黑成對伊斯神的褻瀆,接連幾年被選為祭品獻神,但他均僥倖存活下來平安返鄉,城民在領主的煽動下對他倍感恐懼。終於,父母在今年第一場大雪落下時凍死,他的姐姐在被迫嫁給領主為妾的第二天上吊。即使倖存回去也無家可歸。

旅人撫摸著他的額,聽見了他內心的嘶吼。「原來如此,那就跟著我吧。」

他逼少年喝下剩餘的溫熱麥茶,灰雲散開,皎潔的滿月露面,朔風吹開了銀亮白髮,額頭的紅紋亮起,在月光照耀下,少年緊繃且疼痛不堪的身軀漸漸輕盈,意識再度陷入模糊。

「放鬆點,好好睡。醒來後,你就喚作晃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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