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世|拖鞋、佛手柑、亦步亦趨

玖洸自渾沌中甦醒時,發現自己躺在絲絨大床上。

身穿長不及臀的薄紗睡衣,雙腿赤裸,絲被蓋得緊實,像是有人深怕她著涼似的。玖洸掀開絲被下床,銀髮在腦後如瀑披散,長至腳踝,髮質柔順亮麗,看得出平日保養良好。

低調奢華的裝潢風格她看著眼熟,卻說不上在哪見過。窗外明月高懸,竹影映在窗紙上,婆娑搖曳,別有一番雅致風味。她邁出步伐,雙腳卻一陣虛軟,腰肢酸疼,這身體反應令她一陣茫然。

她現在身處何地?又是什麼時空背景?

玖洸走出房間,在腦海中拼湊記憶。她被利刃貫穿胸膛、結束生命--這是生前的最後一個畫面 ,意識在渾沌中漂浮許久,久到她幾乎要忘卻一切、失去自我……突然被一道溫暖的光芒攫獲,然後醒來。

這座宮殿依山傍水而建,規模不大,細節卻頗富巧思,雕樑畫柱,紅牆青瓦,廊道轉角設了舒適的椅座,得以將湖光山色之美盡收眼底。她所在的房間是偏殿,主殿的規模更加宏大華麗,而今正值深夜,屋簷垂吊盞盞燈籠,點亮前往主殿的路徑。

空氣清新而帶著濕氣,玖洸打著赤腳走在長廊上,重獲新生的滋味令她感到很不真實。

有道人影掌燈走來,玖洸停下腳步,和青年四目相交的剎那,玖洸轉身拔腿就跑。

她對環境甚不熟悉,很快便跑到死胡同。前方是一片深邃的翠綠竹林,她不假思索,撐起身子攀上牆面,後方伸出長臂將她拉回,整個人跌進溫暖懷抱。

「玖兒?怎麼了?」

炙熱吐息從耳畔傳來,玖洸還沒弄懂現況,慌亂中選擇沉默應對。她被禁錮在青年的雙臂間,僵硬如石,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原來是過了子夜,怪不得妳會忘了我的叮囑。」青年淺笑道,語調清冷卻充滿寵溺,「怎麼連鞋都沒穿就出來了?這裡雖無四季變化,但夜深露重,我可捨不得看妳著涼。」

雞皮疙瘩爬滿了玖洸的皮膚,在她成為擷憶使後,他從沒有對她這麼溫柔過。

青年身形修長、五官清秀俊朗,及肩黑髮透著剛沐浴完畢的濕潤,左鬢繫著銀色髮穗,身穿白色襯衣外罩酒紅長袍,衣襟敞開微露胸膛,腹肌曲線隱沒在束起的腰帶下,引人遐想。他脫下外袍,罩在穿著單薄的玖洸身上,並溫柔地扣好盤扣,深怕她染上風寒。

玖洸不知道他的目的,只能順從地任由他打橫抱起,走向偏殿。

偏殿精緻雕花木窗內透出暈黃光線,青年將她放在沙發上,燃起安神的檀香。玖洸身型嬌小,罩在過大的衣衫下,像極了纖細脆弱的洋娃娃,精雕細琢。

青年從浴室走出,捧著一盆撒有花瓣的溫水,在玖洸面前單膝跪下,捧起她的裸足以毛巾輕輕擦拭。這溫柔細膩的舉止令玖洸有些恍然,顫抖著聲音道:「別這樣。」

青年從喉間發出愉悅的輕笑,「妳這回給我很多驚喜,我很高興。」他倒了點精油,輕輕按摩起她的小腿,「妳名為玖洸,夜裡總是淺眠,身體單薄容易著涼,我幫妳擦澡後再睡會,等睡醒再帶妳去溫泉泡澡,好嗎?那兒看得見日出,陽光落在水面上閃閃發亮,妳會喜歡的。」

他溫和地哄著,用毛巾擦乾她的雙腿,連同盆水一同撤下,再將她抱回床上,蓋好蠶絲涼被--一如她醒來時那般緊實。他拂了拂玖洸的前髮,在額上落下蜻蜓點水般的吻。

「晚安。」

溫柔得令她動心。

青年調暗燈光,放下床幔,在她身側和衣躺下。玖洸被他抱在懷裡,背部貼著他的胸膛,感受他的心律穩健地跳動著--遙遠的記憶深處,他也曾這樣擁著她,親暱地同床共枕,髮絲交纏。

興許是薰香作效,她放下了戒心,將這當成是渾沌給予的甜美夢境。

「……居雨。」

青年的笑容凝結,將她按在床上,由上而下俯望玖洸,熾熱的視線緊緊鎖著她,眸色漸深,盪漾著複雜的情緒。「妳從哪得知這個名字的?」聲嗓依舊柔和動聽,指尖拂過她的淺色眉梢,彷彿她只是做了個惡夢,而居雨正在哄她入眠。

玖洸登時慌了,倉皇退開,「你……你聽錯了,我想去洗手間……」

「我抱妳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你先睡。」

玖洸下床,蹭進他細心安置的絨毛拖鞋,啪搭啪搭地走向屏風後方,她記得剛才居雨就是從這後面端出水盆的,走這裡應該沒錯。

「不是那邊,洗手間和浴室是分開的。」居雨出聲提醒,饒富興味地觀察她的行為,「洗手間在外面,就在妳剛剛想跳牆而出的轉角處,燃著青色燈籠的木門推開後便是。」

玖洸兀作鎮定,「我知道了,謝謝。」

她前腳才剛離開寢室,青年便跟了上來。

「只是去個洗手間,不必亦步亦趨吧?我看起來像個孩子嗎?」

雖然這話很沒說服力--她現在的身材乾扁、四肢纖弱,完全就是還沒長開的稚子。

「玖兒,妳在怕我嗎?」他將她困在懷裡,垂眼低聲問道,溫熱吐息帶著一絲好聞的清爽皂香。「為什麼避著我?」

「我沒有,只是不習慣。」

居雨瞭然地笑笑,輕吻她的眉間,彷彿對她的這種反應已經習以為常,「妳會習慣的,這裡只有妳和我而已,沒有人能傷害妳。」

「只有我們?」玖洸茫然道,「這裡是哪?我總覺得看著很眼熟。」

居雨在她耳畔低語,「夜曇宮。」

玖洸如遭雷擊,使勁推開居雨,踉蹌跌撞在欄杆上,不自覺閃躲他的攙扶及碰觸。她試圖理清現況,卻陷入一團迷霧。

夜曇宮是兩人初識那一世,居雨瞞著她作為生日禮物而建造的宮殿。可惜未能完工便發生那樁憾事,宮殿在她死後才題字揭牌。玖洸也是成為擷憶使後,才知道這段被隱埋的故事。

「別過來。」她聲音發顫,「求求你……不要靠近我……」

居雨在距她三步之遙處停下。

「原來,這次真的是妳。」居雨低聲笑道,雖然被拒絕,卻能聽出他的喜悅之情,「我還以為我聽錯了,在這裡,妳從來沒喊過我居雨。」

「你有什麼目的?我……我欠你的,已經還清了……這樣還不夠嗎?」玖洸絕望地看向居雨,「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明明死了啊……而且,我的靈魂也早該……」

「說起來,該感謝妳那位冥府朋友,原本他想帶著妳的殘破靈魂,前往其他世界療傷,被我及時攔下, 說服他花了我好一番功夫,雖然嘴硬了點,不過使點技巧,還是有辦法開口的。」居雨冷冷道,「我和他促膝長談了幾個小時,我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他都告訴我了。」

玖洸嚇得六神無主,「你沒有傷害午習吧?」

「我看起來像濫殺無辜的人?」他自嘲輕笑,「至於這個世界,是我向他討的。」

他,指的當然只有一個人。

玖洸愕然,「那位大人不可能無償答應你,你拿什麼跟他交換?」

「妳用什麼交換,我就用什麼交換。這個世界構築法則在乎我的意願,我不需要任何外在事物的介入或干涉。只要有妳和我,就足夠了。」

「你……」玖洸愣住,隨即會過意,她難以置信地驚叫,「你這個瘋子!你知不知道你這麼做,等於自願放棄--」

「等於和妳一樣,放棄輪迴的機會。我當然知道。」居雨熾熱的視線鎖住她,「妳可以花費十世找到我、等待我恢復記憶、再被懷著恨意的我一刀斬殺,來彌補背叛我的過錯。那麼,玖兒,我為何不能花費同樣的時間來守著妳?」

夜色如墨,天空不知何時積了陰雲,滴滴答答下起雨來。玖洸僅著單薄睡衣,布料很快就被雨水打濕,衣物貼身凸顯身體曲線,夜風吹來,她打了個寒顫。

「還去洗手間嗎?」居雨伸手詢問,「我們進去說,好嗎?這裡雖藥物齊全,但我仍不希望妳感染無謂的風寒。」

玖洸繞過他走進屋內,和他保持距離,在沙發上坐下。過大的信息量及剛恢復記憶的不適感,令她頭痛欲裂。

居雨關上門, 走入起居室,為她熱來一杯茶。

「你在這裡待多久了?」

「還不及妳等待我的那些日子一半長。」他輕描淡寫。

玖洸捧著熱茶,是她生前最喜歡的佛手柑花茶,還兌了熱牛奶。想到他一個人守著毫無記憶、說不定連生活常識都忘卻的她,度過無數晨昏,心尖就一陣酸疼。

「不覺得無聊嗎?」

居雨笑得勾魂攝魄,「這裡只有我和妳,能做的事可多了,當然不無聊。」

玖洸想起身體某些部位的痠軟疼痛,腦中浮現令人髮指的畫面,她面紅耳赤地斥道,「你這下流的變態,面對沒有反抗能力的孩子也敢下手!」

「不論妳是男是女、是老是幼,玖兒,不論付出什麼代價,我都不會再讓妳離開我。」

玖洸握緊玻璃杯,啜飲奶茶壓壓驚,溫暖自胃部擴散至四肢百骸。

「只有我和你……嗎?這確實,一度曾經是我的夢想。但我不知道,我的記憶會持續多久。今天醒來以前的記憶,我幾乎不記得了。」

「無妨,我們有的是時間。不管哪個姿勢哪個場所,我都能陪妳複習。」他眸光裡閃爍著妖異的情慾,刻意曲解話題。「平時的妳因為沒有記憶,總是乖巧聽話如白紙一般,任我擺布,我很期待和恢復記憶、擁有自我的妳共度良宵。」

「就這樣在這裡耗上無窮無盡的時間,你也無所謂嗎?如果隔天起來,我又忘記了呢? 」

居雨傾身,舔去她嘴角的茶香,撩起玖洸的落髮塞至耳後,輕吻她小巧的耳垂。銀色髮穗晃動,輕拂過她的面頰。

「只要與妳一起,這無窮無盡的時間對我來說,就是神的恩賜。」

《END》

寫!不!下!去!啦!糖分太高了XDDD

這篇其實是正篇完結之後的後話的後話的後話。

106.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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