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世|月影(07)
魄睡得並不安穩。
夢裡是侯爵宅邸的那張大床,四周環繞著許多人影,各種下流粗鄙的目光織成網,困住他無法動彈。
而後,一件斗篷落在他身上,為他遮蔽光裸軀體,也阻擋了那些赤裸視線和魔爪。
--是雛月。
他在市集看到雛月時,她身披斗篷頭蒙面紗,只露出一對墨黑色的眼睛。別人的目光多半充斥著露骨的憐憫或慾望,只有她不同。
她雙眸乾淨純粹,和他四目相交時,眼底的詫異像是流星畫過夜空,點亮黑暗。
當他在侯爵宅邸看見雛月時,還以為她是共犯,挾失望和憤怒於一身,才會咬傷她。
沒想到雛月不但沒有發怒,反而給他解藥,讓他看見一線生機。
緊接著宅邸突然陷入大火,兵荒馬亂,魄趁亂逃出,循著雛月的血味,蹣跚追蹤到她位在城外的住所。
雛月的住所是一棟三層木造樹屋,外面圈了一片地闢成田園,後方還有一座溫室和樹林,綠意盎然。
魄不管怎麼走都不得其門而入,只好窩在柵欄邊小憩,他的直覺告訴他,縱有追兵也不會追查到這來。
所以這個晚上他並不意外會夢見雛月。
--無論現實或夢,都是她拯救了他。
夢境的末尾旖旎纏綿,是前一晚冷著臉幫他解毒的雛月,跪在他的雙腿之間,拉下睡褲,撩起短髮塞至耳後,俯身低頭吻上他的--
大夢初醒,魄蜷曲身體,感覺下褲一片黏膩。他心想著該如何向雛月開口,便在桌上看見一盆溫水和盥洗衣物。
……雛月連這都設想到了。
魄洗好澡,困窘地抱著換下衣物走出房外,雛月沒說什麼,指示他把衣服放進門口的竹簍,魄無意間瞥見裡面的女性衣物,慌忙別過視線。
雛月已經張羅好早餐,兩份水煮蛋、馬鈴薯沙拉和蔬菜湯,簡單的家常菜。雖然味道淡得像是忘了放調味料,但對淪為奴隸多日的少年來說堪比珍饈。
兩人安靜吃著飯,各懷心思,誰也沒提昨晚的事。
雛月喝了口湯,突然問道:「你幾歲了?」
「……十四。」
「比外表看起來得還要年輕啊。」雛月喃喃自語道,「昨晚那把大火把侯爵家燒得一乾二淨,我料想你的賣身契應該也跟著侯爵葬身火窟了,你已經是自由之身。」
言下之意,他想去哪就可以去哪了。
見魄毫無反應,雛月笑了笑,調侃道:「怎麼?難不成你想留下?」
魄盯著湯匙,踟躕說道:「昨天您說那藥……很貴……」
雛月挑眉,沒想到他倒是挺老實的,依她對狐族的認識,還以為各個都狡猾詭詐。
「我跟侯爵不同,我沒興趣強迫他人,那藥我就當送你了。你家住哪?我有認識的旅行商人,這幾天會經過,我可以託他送你一程。」
「我已經沒有家了……我想留在這。」魄脫口而出。
看著少年認真的模樣,雛月一時間愣住。她都主動摘掉可能會造成他心理負擔的原因了,少年怎麼還會飛蛾撲火?
雛月抬起魄的下巴,與他四目相交,淡淡問道:「理由?」
「和我一樣被抓去當奴隸的孩童很多,我想學習怎麼調製解藥……至少,讓他們在關鍵時刻……能夠像我一樣自保。」
果然是十四歲的少年,想法天真得可以。
就算得了解藥又如何?要不是正好碰到她經過從中作梗,即使他不受白夜藥效影響,侯爵也多的法子能治他。
這世界的陰暗角落多不勝數,他若要當提燈人,恐怕舉到手斷了也照不亮那百分之一的黑暗。但是偏偏就是這樣的少年,讓雛月產生了興趣,想知道他究竟是能為理想堅持到何時?抑或是不斷受挫、看清現實而早早放棄?
「調製魔藥只是我的興趣,我這可不缺學徒。」
魄的臉白了又白,垂眼咬牙,「您若缺……打掃環境的僕役,或是……能夠討您歡心的……我也都願意……」
他終究還是沒辦法說出傷及自尊的那兩個字。
雛月不禁對少年心軟了。
既然已經達到目的,就沒必要再兜著圈子耍他玩。少年還在人格建立的階段,前些日子淪為奴僕的經歷已經折損了他的心神,她想好好修復那一段傷害。
雛月溫柔地笑了笑,「你會燒菜嗎?」
魄怔愣,「會……一點。」
「如你所見,我不太會做飯,算是勉強能入口的程度,不毒死人就不錯了,但我偶爾也想吃點美味的料理,以後就交給你掌廚吧。」雛月看見少年眼中放光,又補充一句:「如果我有空,再教你調製些簡單的藥吧。這也是需要一點天賦的,若你學不來,我也沒辦法。」
少年這下更是連耳朵和尾巴都冒出來了,明顯看得出他的欣喜。
雖然說有些趁人之危,但雛月認為,至少這是雙贏的局面。
魄能夠得到一個安身之處,而她,則是獲得了一塊璞玉。
109.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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