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熒|與愛俱焚(R)(上)
#全文5w6+,鹽系流浪者x釣系旅行者,為了淨化深淵詛咒,私奔去至冬治病談戀愛的小倆口,雙向奔赴的正劇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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熒知道,自己這輩子做過最荒謬的決定,就是喜歡上某人。
有人說,不談戀愛不會死,談了卻能讓人活過來。
那麼,沒有心跳的人偶談戀愛,算是死了還活著?
#01
「不自量力,想靠自己淨化所有地脈?這麼想死的話,不如我現在就送妳一程。」
意識模糊的熒睜開眼,流浪者一雙漂亮卻冰冷的藍眸盯著自己看,左手鬆鬆握著她的脖子。她笑出聲,抬高下巴,挪挪肩膀,一副慷慨就義的樣子。
「好啊,你動手吧。」
旅行者對抗正機之神時明明這麼不遺餘力,如今卻一副任君處置的樣子--彷彿在說我知道你不會真的殺我。
流浪者者收緊手,熒本就微弱的呼吸越來越淺,甚至沒有掙扎跡象。
嘖,沒意思。流浪者鬆手後,重獲呼吸能力的熒劇烈咳嗽起來。
「咳……咳咳……怎麼,下不了手?」
「只是覺得讓妳就這樣死去,太便宜妳了。」
「咳……真可惜,如果我死了,咳,你欠我的人情就一筆勾消了……唔咳!」
見熒咳出血來,流浪者皺眉,「我可沒用力,妳這演技是想去試鏡大巴札的舞台演員?算了,先別回答我,免得待會又吐血。」
流浪者擦去她唇邊的血跡,解下披肩墊在她身後。兩年前他們在須彌曾經同行一段時日,關係不差,遇到傭兵或野獸偷襲時,也經常為彼此掩護援助。
但他從沒有見過熒傷得這麼重過。
上半身雙手挫傷滲血、大片瘀青盤據在胸口、右腳有著明顯開放性骨折,正常人傷到這種程度早該休克了,就她還有力氣跟自己頂嘴。
「花神誕祭也過了,妳不好好待在納塔,跑回來弄死自己?」
「須彌又開始出現死域了,仔細回想,應該是從上次瑪薇卡把納塔天空一拳砸出裂痕後開始的。」
流浪者環顧四周,熒說的沒錯,這裡明明離須彌城不遠,卻沒有熟悉的盎然綠意,只有灰褐色乾枯樹枝樹叢,和大小不一的深紫色樹瘤,宛如眼睛般盯著兩人看,氛圍悚然令人不快。
「我在納塔見過類似的東西,盤據在空中,地上的生靈無路可逃。」
「……深淵魔獸?但我以往從沒見過這種型態的。」
「納塔的事情只是開端,各國與深淵勢必都會有一戰,早晚的問題……咳,須彌接下來可能也會發生類似的事情,其他國家活了超過五百歲的戰力不少,但須彌這邊只有你,我擔心納西妲一個人扛不住。」
「他們是為了自己的國家而戰,我會留在須彌當妳們黑暗中的助力,也是為了自己的利益,那妳呢?你為什麼要為這個世界賣命成這樣?」
「因為你們都是我的朋友呀。」
「朋友,大名鼎鼎的旅行者,妳就這麼衷於這個人設?」
熒一笑,「我不做還有誰能做呢?」
熱心助人真君,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旅行者,當然還是有踢到鐵板的時候。流浪者對她的態度一直不鹹不淡,對她的一視同仁的友善毫無反應,甚至看穿她的開朗有時只是逞強。
納塔的地脈被深淵侵蝕,魔獸從地表脆弱的破口溢出。納塔人付出慘痛代價才守住陣線,其他國家的深淵大軍卻因而蠢蠢欲動起來。
須彌不像其他國家,大部分神之眼持有者都只是普通人類,平常也沒有應戰機會,要他們如何面對連納塔人都深受其害的深淵侵蝕?
過去以前的死域,在巡林官如提納里等人處理之後,順利淨化恢復翠綠樹林,沒想到近期因為地脈遭受侵蝕,死亡的氣息又開始佔據須彌的自然生態。
與禁忌知識造成的枯萎狀態不同,這次的深淵污染更加嚴重,甚至具有不可逆性,普通人類一旦沾染到,嚴重者當天就會死亡。
根據熒的調查,最嚴重的區域就是須彌的荼蘼黑淵--這裡在五百年前,曾是與坎瑞亞交戰的古戰場,也是受汙染最深的一塊土地,根據推測,後來是被空和戴因一起淨化了。後來又出現意外,則是熒和花靈斯露莎一起合作封印。
她一直走在哥哥走過的路上。
熒心想,既然哥哥辦得到,那同樣具備淨化能力的她一定也可以。
所以她從北邊開始沿路清理死域,吸收淨化深淵的力量。熒連夜奔波,在無郁稠林吸收深淵侵蝕後,因為傷重力竭而倒下,然後被路經此地的流浪者目睹一切。
流浪者檢視熒的身體狀況,「妳傷口痊癒的速度,是不是變慢了?」
「好像是吧。」
「好像?」
「……好久沒傷得這麼重了,真懷念。」熒喃喃道。
「懷念什麼?受傷有什麼好得意的?……都咳出血來了,妳若真一心求死,用不著我親自動手就能達成這個目的。」
熒嘻嘻一笑,「受傷了才能看到你關心我的一面呀。」
流浪者白她一眼。
熒總是這樣,若有似無地說些曖昧的話,朋友啊關心啊,彷彿真的把他放在心裡。但流浪者知道,旅行者對他的在意僅限於須彌。
因為對須彌有用,所以她才會與他成為夥伴。
啟程前往其他國家後,腦海就刪除他的存在了。這次回來,也不忘叮囑他在面對深淵時,要記得為須彌而戰。
冒險經驗豐富的她,小至火史萊姆的火球攻擊,大至正機之神的剎那生滅她都領教過,就算是人頭落地的傷害,也會在下一秒回到七天神像恢復意識。
傷口太容易恢復,導致她忘了要閃避致命傷害,總是揣著無鋒劍就往刀口撞。星海力量被天理的維繫者封印後,熒的武技大不如從前。
璃月的海中大魔、稻妻的無想一刀,都能讓她險些送命,幸虧有好友助戰即時救她一命,讓她在提瓦特大陸上總是與真正的死亡擦肩而過。
這原本應該是七神對她的眷顧、也是身為降臨者的命運。但自從在納塔頻繁吸收深淵力量後,七天神像的作用肉眼可見地減弱了。
是互斥反應?還是別的什麼……熒無從得知。
對於不容易死亡的她,如果恢復力變差了,那每次受傷該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熒被流浪者發現時,就靠著七天神像下而坐,遲遲等不到痊癒的強烈光芒籠罩。點點白光像乾涸的水流滲入她的傷口,療效微乎其微。
她抬頭看了一眼抱著圓球的草神像,沒有五官的面容看不出情緒,此事攸關高天的法則,神明本人或許也無法給她解答。
深淵侵蝕造成的傷口,尋常醫者沒有治療經驗,有治療經驗的納塔又太遠,熒只能靠著七天神像等待傷口慢慢痊癒。
她百無聊賴地與流浪者對視,要比誰先躲開視線。也或許是因為這樣的場面有些尷尬,流浪者見她意識清楚、呼吸穩定下來後,便站起身,「我去附近確認一下這片死域的狀態。」
熒有些意外。
她認知中的流浪者,對這個世界包括他自己都平等地刻薄與憎恨,要不是她跟納西妲屢次拜託,他才懶得主動介入這些事情。
「黑暗中的助力先生,你這番舉動,是為了須彌,還是為了我?」
流浪者在她看不到的角度翻白眼,「都不是,我自己無聊想去的。」
「那你小心一點,注意安全。有些深淵魔獸會偽裝成植物,不好對付。」
「我在至冬下去深淵的次數比妳還多,不需要妳提醒我也知道怎麼處理。」
熒眨了眨眼,微笑道,「萬一你受傷的話,我會難受的。」
「妳再說一次?」
「你接受了我賦予的名字,就像我的眷屬一樣,傷在你身痛在我心。」
「妳能不能正常點說話,是看了多少八重堂的垃圾輕小說?」
「好吧,我的意思是,我不希望你回來時斷手斷腳的。」
熒的目光掃過他的四肢,「我聽納西妲說過,你的身體雖然很堅硬,從正機之神身上掉下來時,砸壞地板也沒有損傷半根手指,但如果真的壞了,維護起來會相當麻煩,說不定還得回至冬換零件,知道你是人偶的人不多,你也不想要到時候動彈不得、生活起居都得仰賴我吧,說不定還還被我上下其手哦?」
上下其手--也許是連想到了什麼,流浪者看她的表情有些微妙,哦了一聲。
「原來妳對我還有這種興趣。」
「我對你的興趣可多了,畢竟你又長了一張特別好看的臉……咳、咳。」
「妳看,又說錯話了,還是閉嘴吧妳。」
或許熒的提醒真的有效,流浪者躍上樹梢,前去查看附近的地脈之花時,比以往還要來得謹慎許多。
須彌的地脈果真脆化了,從北向南擴散開來。
納塔的地脈曾經被摧毀過,又於夜神之國中重塑成形,近年因深淵不斷侵襲而逐漸脆弱。提瓦特的地脈是相連的,這種汙染像病毒一樣暗中蔓延出去。
光靠熒一個人怎麼有辦法淨化?
熒靠著神像閉眼調勻氣息。呼吸間,急促的心跳漸漸平穩下來。鼻子聞到燒焦味道,她睜眼,剛剛消褪的死域核心又開始沁出黑煙,生長出銳利葉片和藤蔓。
眼見此地即將再度形成空間裂隙,絕對不能再讓深淵魔獸從中跑出來。
熒拄著劍站起身,伸出手,準備吸收深淵力量。
沉重黏稠的氣息滲入她的經脈之中,熒肺葉中的空氣一瞬間被抽乾--用身體淨化死域,一次比一次還要艱辛。
再一點、再一點點就好--
她胸口一痛,接連劇烈咳嗽,血沫濺上掌心。有一瞬間,尖銳耳鳴籠罩聽覺、眼前陷入黑暗,整個世界變得遙遠而模糊。
--熒。
流浪者的聲音喚回她的意識。
地脈之花的位置不遠,他查覺到空氣中傳來異常波動,匆忙趕回七天神像,直接用風刃砍斷瘋長的黑色植物和樹瘤,強行阻斷熒吸收的動作。
有了流浪者的幫助,深淵核心被徹底毀掉,這片死域雖然沒有恢復原狀,污染的範圍卻也沒有再繼續擴張出去。
流浪者輕斥,「妳就不能消停一會,這麼趕著投胎?」
「我可是在拯救須彌,不會說點好聽話哄我誇我嗎?」
熒笑了一聲,扯痛胸前的傷口,喘了幾口氣繼續說道,「沒想到啊,以前與我為敵的人,竟然會這麼在意我的死活。說起來,你會出現在這,是納西妲要你來找我的?」
是啊,肯定又是納西妲。在新生神明的身邊,熒跟流浪者,是納西妲數一數二互動密切的人。
熒、流浪者和納西妲,三者之間的關係很緊密,但有時候熒卻因為這樣感到為難--例如,她現在並不希望流浪者回答「是」。
「不,剛好路過。」
「哦。」
但這裡離教令院可遠的……如果是納西妲的指令,他承認就好了,如今這樣解釋反而容易讓人胡思亂想。
「妳身體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脆弱了?」
「遇見你之後。」
熒見他眼神變得冰冷,連忙補充道,「放心吧,我在蒙德曾經淨化過風魔龍特瓦林,還幫納塔朋友吸收過深淵力量減緩侵蝕,不會對我造成實質傷害的。你這麼關心我,看來是總算真的把我當成朋友了,真感動……」
流浪者皮笑肉不笑地盯著她,熒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
「妳這張嘴不是挺能說的嗎?繼續說,我看妳能撐多久。」
咕嚕--
作為死了很多次卻沒真正死成的同伴,熒在流浪者面前也沒什麼好客氣的。
「那好,我肚子餓了,能不能做點東西給我吃?死也不能做餓死鬼。」
璃月有句話叫民以食為天。反正死不了,傷口的事晚點再研究。
流浪者諷道,「妳還真會使喚人。」
「你也可以放著我不管呀。」
偏偏他就是無法置之不管。
一報還一報,畢竟是他欠她的。
流浪者翻找著熒的背包,恢復系料理都吃光了,只剩下一些調味料。他在附近樹上掏鳥窩、摘了些野菜蘑菇,用她的廚具簡單做了鳥蛋燒和蔬菜湯給她。
熒嘗了口鳥蛋燒,嘆道,「你還記得我喜歡甜的鳥蛋燒呀。」
「妳少誤會了,背包裡只剩下糖。」
「哦。」
那--其實也可以什麼都不加的吧?而且湯喝起來有淡淡鹹味,分明加了鹽。
熒長年旅行在外不怎麼挑食,但喜歡吃甜的鳥蛋燒,是前兩年她和流浪者在須彌同行時,不經意洩漏的習慣。
沒想到他會一直記著。
用過餐後,熒的呼吸也順暢了許多,右腳的骨折傷口也開始慢慢恢復了,刺刺麻麻的。熒看向流浪者,「如果你不急著走的話,能不能陪我說點話?我不想在這種狀況下睡著。」
「隨妳便,我看心情接話。」
熒思考著他們之間有什麼共同話題,聊納西妲會尷尬,那就聊動物吧。
「我前陣子最近在納塔養了一條龍。」
流浪者抬眼看向她,示意她可以繼續說下去。
她在納塔撿到了一條小龍,還親自取了名字,這個動作讓她想起流浪者。
名字是人生第一份饋贈。
--你要不要也和我用一樣的名字呢?
熒摸了摸小龍的頭,雖然小龍不怎麼能理解人類語言,但牠知道「熒」是個好名字,開心地蹭了蹭旅行者的手。
派蒙用難以理解的神情看她,「妳確定要把自己的名字給牠?那樣會很困擾吧,要怎麼分辨是在喊哪個熒……」
後來還是順從派蒙的建議,給牠起了薯餅這個名字。
熒在塵歌壺裡收留過許多動物,就是沒養過龍。
一開始她傷透了腦筋。畢竟小龍跟塵歌壺裡的動物不同,不僅具備一定程度的知能,還可以使用燃素。她有時甚至覺得自己能聽懂小龍在說什麼,但派蒙總說是她多心了。當寵物不夠對等,當朋友又拿捏不準界線。
眼下正適合用這件事來起話頭。
「我以前沒養過龍,只是很好奇,你都是怎麼跟杜林相處的?你要是不想回答的話,我之後再去問基尼奇也可以,雖然他那個龍朋友,有點,呃,特別……再不然,我去問溫迪也行。」
「既然現在還有時間,那妳就繼續問吧。」
「你會做飯給他吃嗎?」
「牠是希穆蘭卡的生物,吃魔水就能活,我做飯給牠吃幹麻?」
「你們會一起聊天嗎?」
「我在妳心裡像是沒事會跟人閒聊的形象?」
熒擰起眉,「你們到底是不是朋友。」
流浪者皮笑肉不笑,「做飯給妳吃,然後聊個天,就是朋友了嗎?」
「不是嗎?你總不會做飯給陌生人吃、或是跟討厭的人攀談聊天吧,我以為我們早就是朋友了。」
熒理所當然的問句,反倒讓流浪者有些難以招架。他剛才做飯給她吃,還陪她一起聊天,原來這樣簡單的舉動,對熒來說就是「朋友」了。
流浪者撇過頭,「我可沒同意過這件事。」
「難不成當朋友還要寫契約嗎?契約之國璃月,以及律法之國楓丹,我都沒聽說過這種規定。」
「跟我當朋友沒好處的。」
「當朋友並不是一定要講究利益關係的……」
雨聲滴滴答答落了下來。
流浪者將熒打橫抱起,準備找個地方避雨。她自然而然地環住他的頸子,兩人的距離陡然拉近。熒被納進他的斗笠陰影下,遮蔽了雨絲,將他脖子上鈴鐺的紋路看得一清二楚。
「不能用背的嗎?這姿勢太曖昧了吧,好歹避嫌一下?」
「還敢嫌?還是妳更想被當成米袋扛在肩上?」
熒笑而不答。不管什麼抱法都好,能夠與他多一點接觸,其實熒都很高興。
畢竟,她其實喜歡他很久了。
但熒深有自知之明,這份情感不該存在,也不會得到回應。不管流浪者有沒有察覺,她都無所謂。他們兩人維持現狀,對彼此都好。
滴、滴答。
希望這片雨一直都不要停。
滴、滴答……
水聲滴滴答答,以為是雨,熒醒來後,花了一段時間適應眼前的黑暗。
原來如此,是夢啊。怪不得一直沒看到派蒙。與流浪者的對話如此真實,甚至讓她一度難以分辨虛實。
她判斷滴答水聲的源頭,應該是身上的傷口血流不止,順著腳趾滴落在地上,匯聚成一攤小水漥。
多虧了降臨者的身分,即使她受了這麼嚴重的傷,卻依然苟延殘喘。
頭好痛,她為什麼在這?
熒慢慢想起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繼納塔之後,須彌的聖樹被深淵大軍點燃了。
人們在教令院和傭兵團的指揮下倉皇逃難,熒逆著人流往淨善宮奔去。
納西妲需要她。
但戰況遠比預期得還要嚴峻--熒遭到突襲,自高空墜入火海,然後被深淵裂隙吞沒。她沒有任何預警地摔在泥潭裡,嘔出一口鮮血,瞬間失去意識。
等到被痛覺喚醒思考能力後,她試圖爬起來,卻發現四肢不聽使喚,用詭異的姿勢扭曲著,而眼前是一片黑紅色模糊光影。
她動不了,也看不見。
傷得這麼重嗎?
就這樣乾脆死了也好,啟動降臨者的保護機制,被強制送到七天神像前。雖然神像治癒力不如以往,至少不用擔心這種狀態會不會嚇到人、或是發生被狩境獵犬在死前啃上幾口這種慘事……
熒還沒等到白光帶走自己,就被人抬上擔架。嚴重的傷勢讓她失去視力和行動能力,她聞到刺鼻的消毒水味,走了一段路進入室內,空氣也瞬間冰冷下來。
熒曾試著問他們這裡是哪,沒有人回應。
顯然有人不希望她「死」。
他們交談用的語言很陌生,熒想起曾經在楓丹看過的吞天之鯨和絲柯克,會是來自世界之外的人在治療她嗎?
他們用藥水清洗傷口,挑出石礫和沙屑,斷裂的四肢被鐵架穿刺固定住,熒整個人吊在半空中,背脊從上而下插了五枝針管,源源不絕地注射不知名藥劑。
熒的腦海浮現散兵和正機之神的身影,這些人該不會想拿她來造神吧?
太荒謬了。
血管時而像是有火焰燃燒,時而被灌入冰塊,她連呼吸、排泄都無法自己控制,治療的過程疼得她又哭又吐。
等到熒的腹部被剖開時,她才知道這些人並非友軍,不是來治療她的,而是覬覦她體內的力量。
身為降臨者好處是身體特別強韌,但缺點是每一根毛髮、皮屑和骨頭,對知情者來說,都是不可多得的研究材料。
熒恍惚想道,第三降臨者的心臟還被做成了神之心。那她呢?她的身體會被拿去做成什麼?
當機具切開她的腿骨時,她連尖叫的力氣都沒有了,耳邊是劇烈的嗡嗡聲,刀片與骨頭接觸時的尖銳聲音,讓熒幾度暈了過去。
幸好她看不見。
那些人反覆研究她身體的所有器官,有時她會感受到類似七天神像的溫緩力量在體內流動、治癒她的傷口。顯然這裡還在提瓦特,或者就在哪一座神像的附近……
動彈不得、任人擺布、逃不出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沒有會人來救她,她彷彿被世界遺忘了。
她做了什麼,為什麼會遭受這種待遇?
她起初拒絕接受現實,不相信自己會落到這種境地,一切一定都是夢,甚至試圖咬舌,但隨即被人發現,嘴中被塞了布條。
後來感到憤怒,她在各國交好,怎麼可能沒有人注意到她的消失?怎麼可能沒有人來找她?過了幾天,她心想也許是各國都陷入了深淵侵蝕,分身乏術。
到後來她開始流淚,安靜待在房裡時也哭,被推上實驗台,手指被切下來又接回去時也哭。
最後,她選擇接受了現況。
熒一個人與殘忍實驗為伍的日子裡,養成了自言自語的習慣。
--妳還在期待他來救妳?不,傻子才期待。
與外界失去聯繫、沒有人會來救她。
好痛。
好痛。
好痛。
派蒙、哥哥、納西妲、流浪者……熒無聲地喊了一遍自己認識的朋友。
熒總是說的輕鬆,有七天神像在,她不會有事的。這次回來須彌也是為了納西妲提前作應戰的,只要納西妲沒事就好,自己受點傷也無所謂。
但她並沒有想像中豁達,她只能逼迫自己樂觀。
能夠被七天神像治癒,不代表不會痛。她恍惚想起,流浪者當初還是散兵時,躺在實驗臺上,被多托雷拿去研究切片,大概也就是這種感受吧。
回去之後,又跟他多了一個共同話題,也不錯吧。
在這些研究者的眼中,她不是人類,她不過是一塊會呼吸的肉。
熒後來連聽覺都漸漸模糊,甚至無法感知到時間的流動,剩下的只有肉體上無盡的痛苦。如果再這樣繼續下去,會不會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熒。
她不只一次出現過流浪者來找她的幻覺,但隨即又被打入地獄。傷口感染的程度過於嚴重,雖然不會致死,但是精神上禁不起這番折磨,熒暈過去好幾次。
每一次醒來,都會看到流浪者。在一片紅黑色模糊光影中,只有他是唯一清晰的影像,彷彿直接烙印在視網膜上。
熒看著黑暗視野中的流浪者背影,扯動嘴角一笑,在心中跟他對話。
「你又來啦,今天特別晚呢。沒事的,我的傷口很快就好。我可是降臨者啊,就算被挖了心臟也不會死。你不是想要神之心嗎?反正材料類似,那就給你吧。」
「作為交換,帶我離開這裡好不好?我不會再偷你的帽子來戴,也不會再用稻妻輕小說的土味對白調戲你了……」
如果是真的流浪者,聽見她拿神之心開玩笑,這時候肯定氣得懟她。但眼前的流浪者只是幻影,根本不會回應她。只有冰冷的機器運轉聲,和滴滴答答的輸液聲,嘲笑著她將幻覺視為精神寄託的舉動。
不這樣做的話,她恐怕支撐不下去。
「我不怪你先救納西妲。」
是啊,當然不是流浪者的錯。自己受傷被人囚禁實驗,怎麼能怪他呢?
聖樹燃燒的那一天,在熒跟納西妲之間,流浪者只能救一個。由於納西妲不擅長戰鬥,流浪者伸手先救納西妲,也是熒事先跟他商量好的結果。
流浪者要報恩的對象,熒和納西妲都是。
以戰力來說,如果他違背約定先來救自己,那才不合理。
那時熒從聖樹枝椏墜下,她甩出草雷元素打出激化反映,吸引獸境獵犬撲上來。
世界樹只有一棵,是提瓦特所有生靈記憶的數據庫,不能讓須彌城被攻破,不能讓深淵力量汙染世界樹……偌大須彌城只有流浪者對深淵有豐富作戰經驗,他必須守好戰線。
如果是流浪者的話,肯定不會讓任何人傷納西妲一根寒毛。
「我不怪你,真的。你救先她合情合理。」
熒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眼淚順著眼角滑下,染上了血痕。她的唇瓣乾涸裂開,幾天沒有喝水,全靠背上的輸液管供應養分。
被切開、被挖出、被砸碎、被拼好、被接上……
熒感覺自己有哪裡變了,又說不上來。自己還真的是自己嗎?
生命本質具有不可逆的特殊性質,但熒強大的恢復力,卻成了折磨她的幫兇。
先前的舊傷未癒,深淵侵蝕放大了她那些負面的思緒,引導她往更偏激的方向思考,開始自暴自棄。
「是我不夠強,對自己太有信心。」
「我活該受傷被抓,不該總想著會有人來救我。」
「你也好,哥哥也好,派蒙也好,都沒有人能夠找到我。」
死了也好,反正從來沒有人問過她受傷會不會痛。
眼淚浸濕了床單和她單薄的病服,她闔上眼。
然後,在一片寂靜中,她聽到了鈴聲。
--叮鈴。
流浪者夢到了熒。
人偶之身使他不僅不需要睡覺,即使受傷也會好得無比快。會做夢實屬不可思議,又或者,是熒透過這種方式在找他?
納塔的狩夜者戰爭結束沒多久,天空被打碎的餘波震盪了整個提瓦特,沉睡在雨林和沙漠中的遺跡守衛紛紛動了起來,棲息在附近的鳥獸倉皇奔逃,沙子流陷成凹地,參天古木被連根拔起。
深淵通道被打開,漆黑獸潮湧入了須彌城,所到之處都是慘叫聲,鮮血和黑泥蔓延滲入地磚,就連淨善宮門口都長了其大無比的青紫樹瘤,不祥孢子在空中飄盪,攻擊每一個生靈。
異獸如潮水般湧現的異獸,天空被大片的深淵裂隙遮蔽,人民倉皇地依照傭兵團指示撤退,但仍有不願放棄家園的人們屍橫遍野。
剛淨化完一片死域的熒匆忙趕回來,整座須彌城已經沒多少人了,房屋龜裂歪斜,沿路看到的景象宛如人間煉獄。
熒在淨善宮門口看到納西妲和流浪者,正在跟駐守門口的傭兵說話,隨後兩名傭兵行了個禮後,便快步離開。
納西妲道,「深淵之所以襲擊須彌,目標多半是我和世界樹,普通人留在這只是送死而已,我必須全神貫注清除世界樹的污染,無法保護他們,所以要他們去護送其他平民了。」
流浪者問熒,「妳打算怎麼做?」
「納西妲不能離開須彌城太遠,世界樹需要她,必須優先保護好她。」
學者之城的須彌戰力有限,愚人眾的目標涉及深淵、世界樹跟禁忌知識,不宜把普通人牽扯進來,所以納西妲主要倚賴的對象就只有旅行者跟流浪者。
納西妲需要集中精神,為世界樹建立防護機制、並關閉須彌地脈對外的接口,但此時深淵魔獸已經來到了須彌城的最高點。
流浪者沒有第二句話,抄起風球引爆大氣風壓,炸碎了打頭陣的獵犬。獵犬本性嗜血,見到此情此景,攻勢更加凶狠。
流浪者與熒交換眼神,把野獸往智慧宮的方向引去,熒留下來保護納西妲。
身經百戰的旅行者單手持劍,一手護著納西妲,一手流利地操作元素力,但仍因寡不敵眾,被逼得節節後退。
眼看已經已經退到了聖樹末端,身後就是陷入火海的須彌城,熒與納西妲共同奮戰到最後一刻,元素護盾被擊潰,兩人從樹枝上上墜落。
熒攀住了樹枝,另一手緊緊握住納西妲不放,流浪者擊退獸境獵犬趕過來,他催動渦輪飛向兩人,她用全身的力氣把納西妲扔過去給流浪者。
如果是他的話,在希穆蘭卡接住五個人都不是問題,但問題是後面還有大批漆黑獸潮在追殺他們,必須有人把這群野獸引開,否則流浪者和納西妲還是在劫難逃。
下方還有大批漆黑獸潮,須彌雨林多半都是學者,傭兵團又缺乏跟深淵勢力戰鬥過的經驗,就算以一擋百確實有些勉強,也只能戰了。
等納西妲清除世界樹的污染後,就能展開心景幻成結界。
只要撐到那時候就好。
--到時候,如果有什麼萬一,無論如何都得先救納西妲。世界樹是提瓦特的根基,一旦被毀損就沒辦法挽回了。
這是自己說過的話,但熒還是閃過了一些不該有的念頭。真好笑,事到如今竟然還會有一絲莫須有的期待。
短短的幾秒間,熒想了很多事情。
「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記得要先救納西妲。」
「那妳呢?」
「這點高度,摔不死我的,別忘了我有風之翼啊。」
熒空著的手朝魔獸扔去一發草緣劍,再佐以雷元素,激化反應如鞭子般襲向牠們,引起注意力,將目標從流浪者跟納西妲身上轉移到這名降臨者。
「熒!」納西妲擔心地喊道。
「我沒事。」
熒就像一棵掛在樹梢上的蘋果,搖搖欲墜,她朝兩人笑了笑。
「納西妲就交給你了,快走吧。」
流浪者咬牙道,「熒,給我活著回來。」
這句威脅似的約定,讓熒吃了定心丸般,她毅然決然地鬆開手,從樹梢上墜落,如流星般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唰、風之翼張開的瞬間,獸境獵犬蜂擁而上,淹沒了她的身影。
夕陽在她身後收束於地平線,吞沒最後一絲光芒,空氣越來越涼。
冬天似乎快來了。
黑夜降臨。
把納西妲交給賽諾等人安置好後,流浪者迅速趕回熒墜落的位置,卻沒有看到任何人,甚至連腳印或血跡都沒有,彷彿憑空消失。
她去哪了?
流浪者甚至掏出洞天關牒,踏入熒的塵歌壺,卻只有看到心急如焚的派蒙。
「熒呢?」
「怎麼回事?她沒有回來?」
「沒有……她要我在這裡等著。」
嘖。那她去哪了?
兩個禮拜過去,須彌城正在重建中,熒仍然不見蹤影,流浪者去冒險家協會查過,這些日子來她都沒有完成委託的紀錄。
她這麼重視每日任務,會曠職這麼多天,肯定是有不可抗因素。
受傷了?腿斷了?還是摔到腦子失憶了?
須彌牆上貼起一張又一張的尋人啟事,流浪者聽熒說過,她在蒙德和璃月拜託人張貼過尋找哥哥的公告,沒想到如今熒自己也會被貼上去。
派蒙哭腫了眼,自責自己當天就不該聽熒的,待在塵歌壺躲避深淵災厄,這下可好,竟然連最後一面都沒見上。
「別哭了,我跟她還沒兩清,她惦記著要我報恩,不會這麼容易死去。」
流浪者召出圖萊杜拉的回憶,輕輕叩響鈴鐺,走遍了須彌雨林和沙漠,去了璃月蒙德,搭船去了稻妻,甚至連納塔都去了,也把深淵屠過一遍。
他遍體鱗傷地回到熒的塵歌壺,主宅的燈依然是暗的。
還曾說歡迎他隨時來呢。
流浪者不想承認熒可能真的死了。
他嘗試從聖樹枝椏上墜下,模仿熒的動作張開風之翼,他模擬過許多路線、嘗試過各種許多可能,卻一直找不到熒。他甚至連世界樹都去了一趟,然而降臨者的資訊並不會被紀錄在世界樹內。
流浪者回到淨善宮,納西妲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依然沒有找到人。
世上從來沒有值得後悔的事,卻但流浪者在熒失蹤三個月後,出現了類似的情緒,燒灼著他的胸口。
如果當初他有接住熒,是不是現在就不會這麼痛苦了?
熒夢見一片焦土。
在寸草不生、黑色塵沙漫天的荒野中間,熒用第三者視角,看見自己被擔架抬進一棟白色建築物。
熒捱過一次又一次實驗後,習慣用第三人稱視角看待一切,彷彿這一切的酷刑都是發生在別人身上,跟她無關,漸漸地對痛覺失去了感知。
她看見自己經歷各種療程和殘酷實驗,血液還被抽去培養各種深淵生命。
其中有種名為「深邃擬覆葉」的深淵魔物,佔據了整面牆的玻璃容器,從幼苗期到成年期,肉眼可見越來越像「樹」跟「地脈」的形狀。
「樹」睜開眼,看見了她。在那一瞬間,她聽見了誰的低語。
--維繫者正在死去,創造者尚未到來。
--但世界不會再度灼燒,因為妳將登上「神」之座。
可笑,當神有什麼好的?
連風神也無法阻止友人殉國喪命、岩神因眷屬磨損發狂只好親手封印、雷神失去至親後為了追求永恆將自己封閉於一心淨土、須彌人為了追求智慧而囚禁草神、水神為了打破預言演了一場五百年的獨角戲。
當神有什麼好?只有傻子才會想要當神。
熒想起了那名自願囚於人造神座上的少年,他為了成神寧願放棄自我,接受神明罐裝知識的投放。
如此瘋狂、如此可笑。
熒才不想變成那個模樣。她不想成為神,她只想繼續自己的旅行。
不可名狀的知識在她腦海流竄,這些人的研究更進一步,嘗試用她當世界之外禁忌知識的載體。大慈樹王讓納西妲刪除了自己,熒記得這一切,卻不會干擾提瓦特的法則。
他們想把她當作用來對提瓦特植入「病毒」的破口,重塑整個地脈,改寫提瓦特大陸所有人的命運。
蒙德崖上的那對情侶、璃月山上等著父母歸來的孩子、稻妻遠海的那間貓咪神社、須彌夢之苗圃中沉睡的沙蘭樹……那些或與世界真相無關的生靈,用自己的方式努力過著每一天。
她只能眼睜睜看著災厄破壞、抹滅那些日常嗎?
--給我活著回來。
流浪者的聲音在此刻響起。
是啊,她還得跟某個人偶清算他犯下過的罪刑。
還想再吃一次他做的鳥蛋燒。
她如溺水的人終於浮上水面,找回自己的意識,也找回了對身體的控制權。
研究人員前來更換她背脊上針管,依序拔出再接上,他們低頭記錄數值、調整注入的液體劑量。
趁這個空檔,她使勁扯斷了拘束帶,手腕扭曲鮮血淋漓,從空中落地。
劈啪幾聲,她強行接上手腕關節,雖然腳步蹣跚,但卻是三個月以來第一次靠自己的力量站在地面上。
身體太久沒有活動,四肢末梢像是有燒紅的針在刺,每走一步都會重新拔出再插入。多虧了先前習慣為了保護自我的意識解離習慣,受傷的不是她、接受實驗的也不是她,熒如今感受不太到痛覺。
對自己也更狠了。
她拔斷背脊上的其他管線,透明液體滴答落下,鮮血如注湧出,滴滴答答,像是那天在流浪者抱在懷中聽見的雨聲。
可是,沒有人會替她擋雨了,她只能自己跑起來。
她從桌上隨手抽了一把長尺,跌跌撞撞地靠著牆壁往前跑,見人就砍,靠著機器和尖叫聲判斷方向。
她讓煉獄降臨於此。
鮮血滴到滾燙的地面,發出滋滋聲響,剝落的血肉發出難聞的氣味。
熒催動體內的元素力量,透過草種子加上火苗,引發熊熊大火,源源不絕的草種子提供了燃料,她不斷追加草元素,燃燒反應除非遇上足量的水元素,不然不會停止。
整間實驗室瞬間陷入火海,來不及逃走的實驗人員發出慘叫聲。火舌舔拭過熒所到之處,她卻毫髮無傷。
那些被刻意培養的「深邃擬覆葉」彷彿知道她是誰,並沒有傷害她,只是靜靜被她的火焰燒盡。熒跪地痛哭,說不上是因為自己對殺戮的麻木,還是為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的殘酷待遇而大哭。
火之花燃遍這座基地,在荒野上衝出滔天焰光。
沒有人去救她。
她最後是自己逃出來的。
這片淡色原野的盡頭是一片星辰大海,熒找到一條小船跳了上去。
她不知道怎麼回去提瓦特,也不知道航向,只能憑直覺往前划動船槳。
有雪飄落下來,船隻撞到一片凍土,卡在其中不得進退。
惡夢還在追著她,不讓她離開此地。
叮鈴。叮鈴。
熟悉的鈴鐺聲在耳畔迴盪,但過度的元素使用,使她體力透支,無暇去分析這鈴鐺聲從何而來。
像極了與流浪者並肩作戰時、來自他身上發出的聲音。
她心中湧現對生的渴望,具現化成一簇火苗,躍上雪花,然後擴及整片凍土。寒意被火星燃化,船隻突破冰層,隨著水波晃蕩。
船隻繼續前進。
--熒。
--熒。
哥哥、派蒙、納西妲……有許多人不停呼喚她的名字。她笑了,意識剝離出來,看著船上幾乎像是從屍體堆中爬出來的自己,也輕輕喊了一聲。
『熒。』
這一聲呼喚與某位少年清越的嗓音重疊,加重了力道。
眼見船隻順利行駛乘風破浪,旅行者慢慢躺下來,將身體蜷縮成胎兒狀,髮絲滑落頰側,身下是一片鮮血。
她覺得好冷。
鈴鐺聲不絕於耳,一聲一聲撫平了她的焦慮,逐漸安然入睡。
--終於,能夠回家了。
無數次太陽升起後,船隻順利靠岸。
然而熒的世界卻扭曲了。
她的眼前一片黑暗,重複播放她從聖樹頂端墜落,流浪者與納西妲冷冷旁觀的畫面,就連派蒙都沒有向她伸出援手;耳畔是一片雜訊,不斷響起那些研究人員拿機具割開她身體的尖銳噪音、或是被火舌燃燒的淒然慘叫。
降臨者的頭銜跟詛咒沒兩樣,讓她陷入前所未有的惡夢。
這個世界需要的不是「熒」,她只不過是恰好在這個時間出現而已。
任何人都可以取代她,任何人。
她失去了空間感和時間感,恐懼再度受到傷害,拒絕所有人靠近自己,索性將自己封閉,但偏偏有人執意敲開這層殼。
熒試圖使用元素力攻擊對方,卻拿不出半點力氣,隨手摸到枕頭和花瓶便扔了過去。有人不畏懼攻擊與她對峙,還把她抱進懷裡,一聲一聲跟她說著沒事了。
熒聞到對方身上的淺淡香氣,那是月蓮跟帕蒂莎蘭。這種味道的香水在須彌很常見,流浪者曾經在某一年生日送過她花,她便自作多情產生了好感。
也許是出於習慣,這香氣令她安心了下來。身心經歷重創,她無暇思考太多,下意識將他當成了浮木。
她透過溫度判斷日夜,每到晚上,這個人就會來陪伴自己,將被夜色浸涼的手搓暖。熒慢慢恢復了認知,在她封閉自我的期間裡,記憶錯亂破碎模糊,但她仍記得夜裡總有雙溫柔的手擁自己入懷哄睡,有時還會有花瓣吻過她的唇。
她甚至還對著他說了很多話,關於噩夢,關於哥哥、納西妲和流浪者。
她說自己被世界拒絕了,沒有人會接受她--對方說我也是,我也同樣被拒絕了,但卻有個人給了我很珍貴的禮物,讓他願意再多看這世界一眼。
在無數次月亮落下後,熒慢慢恢復意識和說話能力,雖然視野還是一片黑暗,但已經能聽見聲音、跟人溝通了。然而會輕聲哄她入睡的人,卻一連消失了好幾天。
熒跟早上來換藥的醫者搭話,「之前值晚班的醫者是誰?我想跟他道謝,總是陪我一整晚。」
「……晚班的醫者?」對方聲音聽起來很困惑。
「是的,他給了我很多幫助,我那時候腦子不太清楚,或許還傷到他了。」
「熒小姐,您的傷勢不易痊癒,可我們晚上並沒有安排醫者。」
醫者斟酌著用詞,「我想您說的應該是阿帽先生吧?」
熒大腦當機。
阿帽?流浪者?怎麼會是她最不想見到的人,無微不至地照顧她?
熒第一次這麼想挖洞把自己埋起來。
#02
熒獲救的那天,是捕魚船隻在奧摩斯港的岸邊打撈到她的。雖然遍體鱗傷,但尚存一絲氣息,納西妲和流浪者得到消息後,第一時間便趕了過去。
熒身上有許多傷口感染發炎,又發著高燒陷入嚴重昏迷,身上穿著殘破的寬大病服,幾乎衣不蔽體,髮上的因提瓦特也不見蹤影。流浪者脫下自己的披肩,將她打橫抱起。
為避免舟車勞頓讓傷口惡化,他們就地找了一間平房住下。這棟屋子有兩間臥室、一間客廳、衛浴和廚房,麻雀雖小但五臟俱全。
三個月前的戰役也對須彌造成了重創,雖然因為地形優勢,死傷並沒有納塔慘重,但還是需要時間復原,醫療人力和資源都非常缺乏,由於旅行者之前對須彌的貢獻,優先層級拉到最高,醫者替她做了全面性的檢查。
「她現在情況如何?」流浪者問。
醫者搖頭,「雖然生命跡象穩定,但我從未見過這種症狀,目前已知的藥劑,恐怕都無法對傷口產生效果。」
「既然如此,那麼換我來試試看吧。我不常使用治癒類的元素力量,但生命的本質總是向光向上的,我想試著喚醒她那一部分的自我。」
納西妲向醫者致謝送他離開,接著碰觸熒的額頭,象徵生命的草元素,泛著點點光芒,織成了一張細密的網,將整間屋子都包裹其中,匯聚成一道光河,末端滴入熒的體內,盼能透過神明的元素力量,加快細胞重生的速度。
流浪者雙手環胸站在床旁,目光落在熒的臉上。
如今的她,在做什麼夢呢?
納西妲的草元素奏效了,修復熒大部分的傷口,也令高燒緩和下來,但背脊和右腳的傷口特別嚴重,不可名狀深色紋路像枝葉一樣盤據表面,黑紋時而裂開滲血,彷彿寄生在熒身上吸收她的生命力。
流浪者觀察腳上的傷疤,說道,「這上面有深淵侵蝕的氣息。」
「剩餘的這個傷口,源自於世界之外的力量,就連我也無法徹底治癒她。熒是降臨者,曾經具有星海之力,眼下只能依靠她自己的意志了。」
外面有人敲門呼喚小吉祥草王大人,告知賢者們今天緊急召開會議,時辰就快要到了。納西妲垂下眼眸,不願放熒一個人。畢竟當初就是為了救她,熒才會隻身去引開獵犬的注意,導致現在的後果。
「我來看著她吧,反正現在教令院也停課了。」
流浪者繼續留在奧摩斯港照看她,換藥沐浴則是由醫者從旁協助。派蒙也來看過幾回,陪熒說了很多話,眼淚啪搭啪搭浸濕了床單。
世界之外、深淵侵蝕……對流浪者來說,這些名詞如此熟悉。他曾經在至冬的禁書區看過類似的資料,卻沒有多做留意。
「我早說過要妳別自不量力了。」
流浪者坐在床側,指尖掠過熒的臉頰。如今說這些都只是馬後炮,沒有意義。
「妳要是就這樣安安靜靜的,我也樂得輕鬆,少了個麻煩鬼盯著。」
有醫者好奇流浪者跟熒的關係,流浪者涼涼答道,「她是我的債主。」
對方欲言又止,流浪者知道他想問--既然熒是他的債主,他怎麼還如此關心、天天來探望?
「自然是要刺激她早點醒來跟我討債。」
多希望她能早點醒來,不管是像以往說些無聊尷尬的台詞,或是厚著臉皮跟他討鰻魚飯跟鳥蛋燒吃,甚至是跟他互懟、氣到不再回來須彌也沒關係,他還可以透過蒸氣鳥報了解她在世界各地做了什麼,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死寂地躺著。
即使有納西妲用草元素替熒勉強續命,還有醫者定時給她餵水按摩四肢,她仍然瘦了不少。
特別是這張嘴,總是語出驚人,問他花神誕祭要不要出去玩、大膽地跟他借斗笠遮雨、找他打七聖召喚、又或者是做甜膩膩的點心給他……
呵。
流浪者俯身,覆上了熒的唇瓣,比他想像得還要柔軟。
這會是她的初吻嗎?如果熒知道自己吻了她,會是什麼反應?
流浪者埋在熒的頸窩,游刃有餘的嗓音有些顫抖。
「妳要是再不醒來,我就要做更過分的事情了,聽見沒有?」
熒的眼皮輕顫。
窗外的烏雲被風吹散,月光灑進屋內,照亮一夜的破碎夢境。
過了幾天,流浪者跟著醫者進來房間,便發現熒醒了。
流浪者目光一顫,難以置信,輕聲喚道,「熒。」
床上的女孩沒有回應,甚至連看流浪者一眼都沒有,彷彿當他不存在。
「熒?」
流浪者有些不好的猜想,拿來紙筆,在上面寫了幾個字,「妳聽得見嗎?」
熒沒有任何回應,看不到、聽不見,對外界刺激沒有任何反應,就像把自己封閉了一樣。
納西妲也來了,無論她如何呼喚,她都沒有反應,只是呆呆看著天花板,要不是胸膛還有起伏,儼然像一尊精雕細琢的洋娃娃。
納西妲的指尖生出草元素,掃描解析她的身體狀況,草綠色光芒在她身上流淌探索。納西妲為了確認自己得到的資訊,便伸手去握她的手。
但熒卻迅速躲開了她的接觸,換做是以往,她絕對不可能對納西妲這麼做。
年幼的神明說明道,「熒認不出我們,視力、聽力、認知能力、使用元素的能力,都有一定程度的損傷。熒如今看到的世界,與我們不太一樣。」
流浪者沉默半晌,「她這是失憶了?」
「不是失憶,你可以這麼想--熒如今就像是被困在塵歌壺裡,明明是她熟悉的家,但所有家具都被重新打亂排放,她找不到出去的門。而我們對她來說,就像是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蕈獸。」
納西妲剛說完,熒便驗證了她的說法。
朝納西妲扔出枕頭的枕頭歪了,下一個是櫃子上的花瓶,流浪者即時甩出風刃,打碎了花瓶,地上一片狼藉。
熒的狀況比納西妲說的還要嚴重。
「小吉祥草王,妳先出去。」
「但……」
「放心,我不會傷害她。」
納西妲沉默半晌,搖頭道,「我是怕她如今分不出敵我。」
智慧之神看得很透徹。
如今熒把所有人都當成傷害過她的研究人員,即使對方是納西妲或派蒙,她也照樣用手邊所有東西攻擊對方。整個屋子杯盤狼藉,沒有人能夠接近她。
納西妲、派蒙跟其他醫者出去後,獨自留下來的流浪者把門上鎖。
熒手握花瓶碎片,瑟縮在臥室角落,「別過來……別碰我……不想死的話,就,就離我遠一點……」
熒太久沒說話,發音有些吃力,緊繃而急促,雙手卻沒有發顫,直直地瞄準了流浪者。從剛才到現在,她都沒有使用過元素力。
如果要殺人的話,元素力應該是最有效的,顯然她無法使用元素力。
流浪者一步一步走向她。
「來啊,這是妳報仇的好機會。」
玻璃碎片陡然刺入他的左腹部,流浪者眼睛微瞇,他雖然是人偶,但不代表自己感受不到痛楚。
流浪者輕輕扣住熒的手腕,讓她刺得再深一點。深呼吸,等待自己適應了異物插入體內的尖銳痛楚,他把熒扯進懷裡,緊緊抱住她,就像在安撫一隻躁動的小獸。
熒不停掙扎、拔出玻璃碎片揮舞,割破他身上的衣服,甚至敲中神之眼,發出清脆聲音。
「沒事了,妳安全了。」
「不要、放手、別碰我--」
「妳要刺就刺吧,我不會逃跑,也沒這麼容易死。」
等她清醒後,再跟她算帳。
流浪者不知道熒有沒有聽進去,雖然制止她不容易,但那顆懸在空中的心終於能安放下來了。
每個抉擇都伴隨著代價,他保護了納西妲、讓熒一個人面對獸潮,導致了如今這個局面。他是可以將一切推給熒,獨自引開獸境獵犬是她的主張,讓熒自己面對漫長的療程,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的,繼續過他的生活。
但他辦不到。
也許是流浪者用肉身擁抱壓制起了效果,熒放棄掙扎,逐漸安靜下來。流浪者攤開她的掌心,玻璃碎片落地,鮮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她靠著少年的肩膀,不斷用他的白衣擦拭自己的手,呢喃著,「……好痛、好髒……雨聲、好吵……」
她身上都是血,確實需要好好清洗一番。但如今她失魂落魄如人偶的模樣,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度傷人,不可能找其他人過來幫她。
流浪者給自己做了簡單包紮,脫去披肩紮起袖子,把熒打橫抱起踏入浴室。
之前都是由女醫者幫熒打點這些事,流浪者從沒想過,自己竟然會親自經手此事。對熒來說,自己現在或許就只是一隻比較大的蕈獸。熒以前還說他長得像咚咚小圓帽呢……
是了,把自己當成蕈獸,那些男女之別拋諸腦後。
她只是一個病人而已。
熒恍惚地坐在矮凳上,安安靜靜,又恢復了之前的人偶模樣,將自己的感知與這個世界隔絕開來。流浪者也曾經在踏鞴砂照顧過許多病人,男女老幼都有,因為祟神的影響,他們和熒一樣身心受創,或瘋或傻,有的還會自殘傷人。
流浪者解開熒寬鬆的衣袍,裡面還有一套單薄內衣,但吸引流浪者注意力的,是她背脊上成排的圓錐狀傷口。
流浪者隱約猜到熒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在執行官時期,他以利益交換為由,接受過多托雷的實驗,偶爾也目睹過其他實驗室的意外狀況--人類在遭遇這種慘無人道的實驗後,會出現什麼樣的傷口跟應激反應,他屢見不鮮。
降臨者的身分如此特殊,在提瓦特也不是什麼秘密,就連多托雷也曾經透漏出想要研究她的意圖,熒被盯上是遲早的事。
流浪者握緊了拳頭。
復原的路很漫長,現在他能做的,就是先幫她將血跡洗乾淨。浴池嘩啦放著熱水,流浪者擰乾毛巾,打上皂沫,動作溫柔地幫她擦拭掌心和手臂上的血痕。
熒起初很配合,但當流浪者碰到她手腕內側時,熒渾身一僵,反手就將流浪者推進浴池。
她跨坐在流浪者身上,將他的頭狠狠壓入浴池。溫熱池水漫過了口鼻,流浪者乾脆選擇閉口--幸虧人偶不需要呼吸。流浪者心想。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她「殺」死。
他假裝屈服於熒的動作,慢慢沒了聲息。
熒彷彿對此還無法安心,雙手往下摁住流浪者的脖子,用力壓住,再狠狠咬在他的肩膀上,幾乎咬掉一塊肉,鮮血湧出。
即便他身為正機之神時,熒也都沒有這麼瘋地要置他於死地過。
她到底想殺自己多久了?平常壓抑得可真好。
先是刺傷腹部、接著又把他壓入水中,現在還撕咬他的肩膀--流浪者自嘲地想,幸虧自己是人偶,抗打耐摔又防水防火,否則早就被她折騰死了。
或許是報應吧。
在那如午後幻夢般破滅的偽神殿堂裡,熒也曾經被他用機甲又砸又踏,同時使用冰水火雷多種元素力對付,讓她和納西妲一度陷入絕境。
他欠她的如此多,乾脆從現在起一筆一筆慢慢還起吧。
熒衣著單薄,因為動作過大而喘息不已,水滴從曲線姣好的腰上墜落,內衣透著膚色,但現在流浪者卻沒有世俗的看法,只有胸口說不上的沉悶。
是因為她的攻擊、還是別的什麼?
現在的這些接觸、照顧跟忍讓,真的只是為了還清她的恩情?
流浪者還沒來得及細思,熒慢慢往前傾,最後整個人貼在他身上。
或許是傷口被拉扯到,又或者是真的累了,熒沒有其他動作。流浪者胸口傳來一陣被羽毛拂過的起伏觸感--很好,還在呼吸。
如果是以往,流浪者會以為她又在學哪一本輕小說,彆扭地戲弄他。但如今他知道,熒只是在遵循求生本能,攻擊任何接近她的生物,把自己弄得筋疲力竭。
流浪者想到待會要收拾善後,明天還得繼續面對發瘋的熒,想乾脆就這樣一睡不醒,或是跟她一起溺死在浴池裡。說不定還會傳出去,被寫成情侶殉情未遂的新聞。
流浪者前半生作為反派,做了不少壞事,卻還沒有毀過別人的名節--等到熒恢復認知的那一天,知道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後,會是什麼反應?
他向來不喜歡身處輿論中心,但他對於讓熒露出措手不及的神情很感興趣。
總是游刃有餘、認為自己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有七天神像罩就能橫行在提瓦特大陸上的旅行者,老愛戲弄他,也有踢到鐵板說不出話的一天。
那樣的畫面,他很想親眼看看。
但首先,他得先讓兩人都活著走出浴室才行。
流浪者梳理好自己的情緒,試圖推了推身上的女孩--很好,沒有反應。他從浴池中起身,水中漫開血絲,或許是人偶的體質使然,流浪者肩上的血止得很快,腹部上的傷口也已經幾乎癒合了。
流浪者把水放光,又重新蓄了一池。回過頭看到熒,她眼眸低垂,沒有注意到他的動靜,已經不像剛剛那樣躁動。
本來已經做好了再打一架然後拿繩子捆住她的準備,但熒現在安靜乖巧的模樣又讓他於心不忍。
熒在剛才的混亂中,不知道何時傷了自己,肩上和腹部也同樣血肉模糊,流浪者只能先找些繃代替她包紮。趁熒穩定下來的這段時間,他慢慢地清理她身上的血漬和髒汙。即使小心翼翼避開腿上的傷,還是會令她像觸電般瑟縮一下。
這些傷口說不定會留疤。
流浪者回想起之前上課時,曾經聽女同學們討論哪個牌子的化妝品或去疤軟膏好用,下回也許可以去訂一些……
熒套上容易穿脫的病服,被流浪者抱回臥室,她就像沒有靈魂的人偶,任由少年擺布。流浪者把她下放在床上時,熒突然攬住他的頸子,少年跌在熒身上,即使及時撐起身子,還是碰到了她的柔軟胸口。
流浪者觸電般收回了手。
剛才幫她洗澡的時候什麼都看過了,現在胡思亂想什麼……
熒抱住他哭了起來,對著脖子又扯又咬,力道卻比之前輕多了,起碼這次沒有見血。太久沒說話,嘴裡喃著的話語模糊不清,但隱約能聽出一些「好冷、好痛」之類的字眼。
認出他來了?不,不可能,熒向來只敢嘴巴上占他便宜,不可能當面咬他。
熒哭累了,唇瓣貼在肌膚上,甚至像在吻他。
「熒,在妳眼中,現在的我是什麼?」
流浪者喚道,她還是沒有回應,依然把自己封閉起來。
眼淚的潰堤或許是好事。
餵下醫者熬的安神湯藥後,熒終於昏昏沉沉地睡著。流浪者坐在床邊看著她的睡顏,俯身貼上她的唇瓣,像是報復她的舉動,又像是在索求回報。
流浪者前去跟納西妲討論起未來熒的照顧方針,給她看了衣服上的血跡,「如今她這個狀態,不是弄死自己就是弄死別人,我來照顧她吧。」
納西妲溫和地看著流浪者,他皺眉,「怎麼,不相信我?」
「貼身照顧熒的起居,就像給一株花天天澆水,你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嗎?」
「還能是什麼意思?就是不想讓那株花枯死罷了。」
「我想,你心中應該也有了答案,那就去做吧。現在的熒最需要的,就是你的陪伴。」
他當然知道納西妲為什麼這麼問--流浪者捫心自問,如果只是為了報恩,有必要做到這個程度嗎?
熒不是失憶,但他寧可她失去記憶,也好過如今認知錯亂。把所有她曾經珍惜過的事物,都拒之於千里之外。
他們對外宣稱熒需要靜養,因此沒有其他人來探過病。珍惜她的人如果看見了,會有多傷心?
昨天先是被熒攻擊,接著又看到她的眼淚,流浪者都沒有因此心生退意。
或許很久以前,這份情感就已經發酵變質了。
他想知道,這份情感如今該怎麼定義。
後來熒還是天天跟他肢體衝突。
有時流浪者不甘被她壓制,也會適時反擊。在浴室裡被按入水中時,被激起了潛藏的劣根性。他把熒扯進浴池裡,登時水花四濺。
「要玩水是吧?那就一起玩。到時候傷口發炎,也是妳自找的。」
兩人在水中扯打,難分勝負,整個浴室的地板都濕了,流浪者還要分神不讓她的傷口碰水,因而總是占下風。人類的體力終究敵不過人偶,女孩趴在他胸口喘息,臉上都是水痕,溼透的金色髮絲一綹一綹地貼在臉上,很狼狽,但流浪者卻覺得比先前死氣沉沉的模樣好多了。
流浪者的胸前還有她早上拿叉子捅出來的傷口,他深吸一口氣仰頭苦笑。熒既看不到也聽不到,怎麼還有辦法這麼精準命中要害?
「妳在被天理封印之前,到底多會打?」
熒不容易死去,他是知道的,但如今傷口癒合得很慢,彷彿是施加在她身上的無期酷刑。
這種相處模式久了,有時流浪者會覺得他們就像兩隻受傷的野貓,撕咬彼此,拉扯彼此,卻又無法離開彼此。
熒從一開始的抗拒,到後來漸漸產生了信任,就連睡前熒都會捉著他的手指,讓他陪睡到早上,表現得比以往只會嘴巴上調戲他還要親近。
「……『熒』。」
睡意朦朧時,熒突然說了這個字,這是她第一次明確地說出這個名字來。流浪者心頭一熱,以指代筆在她掌心寫字,不斷寫下「熒」這個名字。
「是啊,熒,這是妳的名字,也是我的……」
流浪者頓了頓,慢慢在口中反覆唸著這個字。
熒、熒……
他低聲道,「也是與我命運相繫之人。」
流浪者自幼就開始流浪,從沒有同齡的玩伴,就算後來結識了踏鞴砂眾人,即使情誼真摯,但就像花開中有花謝時,短暫的生命總是轉瞬即逝。
後來他便不再與任何人建立「關係」。
直到熒給予了他那個特殊的名字,一種陌生的情愫慢慢滋長。
在希穆蘭卡時,因為杜林的故事,他更加認知到名字至於自我的重要性。是熒給了他錨點,讓他不再迷失。
流浪者曾經想要付出生命保護他人,卻被命運狠狠打臉,他想知道,是什麼讓熒願意為這個世界挺身而出。
而在經歷這一切後,她的選擇跟答案,是否還會改變?
秋天降臨了須彌,部分植林染上了金色。流浪者一大清早便出門去醫館拿藥,他掏出鑰匙打開門,穿過客廳,臥室裡空無一人,他走到浴室和廚房也沒有看到熒。他把藥膏跟食物放在桌上,看向大開的窗戶,臉色鐵青。
一個顯而易見但他不願承認的愚蠢事實發生了。
熒跑出去了。
流浪者知道她看不清東西,所以只把門上鎖,讓窗戶開著通風,沒想到她竟然爬窗跑了出去。
依熒目前的傷勢跑不遠,流浪者擅長飛行和偵查,很快就沿著腳印跟特殊的星海氣息,在一艘船的貨箱後找到她。
他以為自己厭倦弱者,但當看到熒穿著單薄白裙、赤腳沾滿泥沙,抱膝而坐的模樣時,他才意識到熒不知不覺中,成了他心中最軟的一處。
熒查覺到有人過來,反射動作就要攀牆跳船,但流浪者眼明手快地扯住她的手往懷裡一帶。
「跑什麼跑?妳知不知道我--」
流浪者看到熒顫抖得更厲害了,她雖然聽不到聲音,卻能感知到氣場的微妙變化,知道他來意不善,因此表現出了懼意。流浪者雙手握拳,語氣一轉,「……我不會生氣,也不會罵妳,我只是擔心妳。」
熒雙手推拒著他,顯然不相信他。
「妳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拒絕……」
拒絕什麼?拒絕回去?流浪者靠近熒,想聽清楚她口中呢喃的話語。
「……世界拒絕了……沒有人……找到我……」
流浪者想起了她失蹤的三個月,如果他的猜測屬實,熒肯定很絕望,想過很多求救的方式,但最後卻沒有等到任何人來。
流浪者解下披肩罩在熒身上,連同她的眼淚一起圈進懷裡,也不管熒現在到底聽不聽得見,輕輕拍著背,啞聲道,「我也是,我也同樣被拒絕了,但有個人給了我很珍貴的禮物,讓我願意再多看這世界一眼。」
流浪者把一顆小鈴鐺放到她掌心,熒的手很冰,這顆鈴鐺被人偶捂得暖暖的,將體溫分享了過去。
叮鈴。她摸著那顆鈴鐺。叮鈴、叮鈴,如此悅耳、如此熟悉。
她終於聽見了外界的聲音。
「沒事了,妳現在已經安全了,沒有人會傷害妳。」
沒事了、沒事了。少年一聲聲低柔的安慰,如同燈塔一般照進了熒的內心。
熒揪住他的衣服,埋在他的胸口。
沒事了、沒事了,一切都會好起來。
太陽會升起、雨水落下時,有人會借她帽子替她遮雨。
所有的痛苦都會過去。
熒嚎啕大哭了起來,像個孩子一樣,握著壓花埋在流浪者懷裡,哭得很傷心。
為什麼受傷了不能哭,還要繼續往前走?
為什麼沒有人知道她失蹤了?
為什麼沒有人知道她會痛?
她是榮譽騎士、是最初的賢者,她要花多少時間、擦乾多少眼淚,捱過痛苦的傷口癒合期,才能像以往一樣說自己沒事,挺身而出站在眾人面前,給大家帶來希望解決麻煩。
停泊船隻的哭聲引來了周圍的注意力,流浪者把她抱起,使用空居力蹬地飛到附近大樹上,在樹梢遮掩下,伸手擦去她臉上的淚水。
熒仰首主動咬了他的唇。
她的傷口和她的痛楚,流浪者全看在眼裡。他捧住熒的臉頰,深深回吻。她被吻得喘不過氣,慢慢收緊揪住他深藍披肩的手指。
咕嚕……
這不合時宜的聲音讓流浪者笑出來。
熒輕聲說道,「……熒……想吃,鳥蛋燒……」
先前熒不管吃什麼都味如嚼蠟、毫無反應,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說想要吃什麼。
流浪者輕聲一笑,「好,我回去做給妳吃。」
流浪者當然還記得,她喜歡吃甜的鳥蛋燒。
回去小屋之後,熒把玩著小鈴鐺,坐在餐桌前等他做好鳥蛋燒。身後一聲聲叮鈴聲響,表示她一直都在。流浪者把鳥蛋燒切成好入口的大小,一口一口地餵食她。
熒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笑容,糖份果然會讓人心情變好。
早知道這樣,他就會天天做甜食給她吃。
食物的攻略奏效,熒對流浪者親近不少,說話的頻率跟長度也變增加了。
關於噩夢中經歷的酷刑和火海、關於哥哥與深淵教團之間的聯繫、關於納西妲感受到的餘溫和花香,以及與流浪者一起走過的小徑跟晴雨。
支離破碎,但卻慢慢拼湊出了她未曾對人說過的、她眼中的世界樣貌。
說的最多的便是流浪者的事。
「當著本人的面說壞話,妳可真有本事。」
流浪者輕捏熒的臉頰,女孩哼哼一聲,埋進他的懷裡。他曾經不屑這樣甜膩的互動,但因為對方是熒,反倒自然而然地接受了。
--噁不噁心。
他吐槽自己,然後將熒抱得更緊。
自從熒的狀況穩定下來,流浪者便試著讓納西妲和其他人跟她接觸,雖然熒還是會躲在流浪者身邊,卻沒有再出現攻擊行為,基本的吃飯更衣也能自理了,不過背脊和右腿的傷還是必須仰賴流浪者擦藥換藥。
反倒是流浪者忙了起來。
流浪者端出今天的點心帕蒂莎蘭布丁,一邊說道,「死域又開始在須彌各地出現,我會離開幾天,妳好好待著,別給任何人惹麻煩。」
熒聽懂了他說要離開,有些不安,流浪者輕吻她的額頭,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這種接觸算不算喜歡--至少他能確定,這麼做能讓熒安心下來。
「我很快就回來。」
熒還是握著他的手不放,甚至整個人爬上去跨坐在他身上,吻他的鼻尖和唇,被她綁在手腕上的鈴鐺不斷輕響。
叮鈴、叮鈴……
「不要離開、熒、留下來……」熒用微弱的聲音渴求著。
長期的貼身照顧,讓熒對他產生了依賴,導致如今的患得患失。流浪者對這個結果不意外,卻還是被她毫無章法的吻惹得心浮氣躁。
明明連他都認不出來,還盡做些讓人誤會的事來……
流浪者把手抵在兩人,熒吻在他的手背上。
「我是誰?」
「熒……」
流浪者氣笑,「妳是只是會說這個字了嗎?」
都說名字是過去對未來的祝福,那熒在得到這個名字時,又是誰給了她這個祝福?微弱熒火,如果被人熄滅,連自己的路都照耀不了,又有誰能照耀她?
流浪者胸口的神之眼亮了起來,充盈著風元素,明明是再平常不過的畫面,卻讓他想起了獲得神之眼那天的事。
熒保護了他、讓他有時間從痛苦的過去回憶中清醒,自己救贖自己。
原來如此。
也許這就是他的宿命吧。
流浪者知道,熒會慢慢走向有光的地方。
他想為熒創造這樣的世界,如果沒有人照耀她,那他就把自己從她身上得到的光分享給她。
熒背上的傷口好了五成左右,稚嫩的新生皮膚仍禁不起過度摩擦和壓力,流浪者攬著她坐在懷裡,唇舌交纏,汲取她的呼吸和氣息。
兩人的體溫升高,流浪者隔著衣褲貼著她的柔軟,身下的硬挺順著縫隙滑動,熒嗚嗚輕鳴著,因為這陌生的快感而喘息,軟了身子。
他一手揉捏胸乳,一手滑進她的底褲,輕輕揉捏花蕾,濕滑得發出黏稠水聲。在幫她洗澡時,也曾經碰過這些柔軟之處,但他幾乎沒有空多想多看。
流浪者的長指深入花穴,隨即被緊緊包覆,緊緻得讓他進退兩難。
「會痛嗎?」
熒搖頭,「……不會,不會痛。」
他拇指撥弄陰蒂,熒的身軀顫抖流出更多愛液,潤滑了抽送的動作,初經人事的熒,對這酥麻快感很是陌生,但又忍不住渴求更多。
「啊、嗯!嗚……好奇怪……別、啊!」
「哪裡奇怪?」
「裡面、濕濕的、一直流出來……好想、尿……」
少年輕聲一笑,「那就尿出來。」
從流浪者口中說出的這句話,宛如一道神諭,隨著手指加快的抽送節奏,一道電流從熒的背脊竄上,她顫抖地攀上高潮,花徑痙攣收縮,洩出了一道清液,浸濕兩人身下的床單。
流浪者知道,這些充沛的清澈液體不是尿,是她動情、沉溺其中的證明。
情到深處,花香濃郁。
流浪者想撤出手指,但熒卻扣著他的手腕不放,「熒、舒服、別出去……」
「這下是食髓知味了?」
流浪者停在熒體內的手指點壓著深處的軟肉,再往上挑便能碰到窄小的宮口,熒雙腿夾住他的手磨蹭陰蒂,延長快感餘韻。
被取悅的熒看不見流浪者的表情,於是用手描摹他的五官,捧住他的臉不停啄吻,親一下、再親一下。甜得幾乎將流浪者逼瘋。
他自知不是聖人君子,也不是什麼善類,那些道德枷鎖對他來說根本形同虛設,為了得到想要的事物,他也曾經不擇手段過。
但流浪者不想在這時候要了她,不想在熒最脆弱無助的時候佔有她。
他要熒心甘情願地奉獻自己。
流浪者額頭抵在她的肩上,平復體內的燥熱。他多想像熒一樣,在肩膀上給她啃出一個刻骨銘心的口子來,讓她知道自己有多在乎她。
但她如今傷口好得很慢,這些肉體上的欺負還是算了吧。
熒疲軟地趴在流浪者肩上,眼角可憐兮兮地掛著淚水。
他輕輕吻去。
「等我回來,我這次不會再丟下妳了。」
降諸魔山殘陽如血,空氣中蔓延著濃重腥臭味。
流浪者甩袖走出魔獸巢穴,深黑色的液體蔓延至腳邊。須彌各地死域出現的消息頻傳,深淵汙染似乎永無止盡,有的魔獸甚至在地表築巢繁衍。
這種深淵淤染造成的死域,湧現出來的怪物不是蕈獸,而是更噬血、更具有破壞力的深淵魔獸,對流浪者來說並不陌生。他沿著受汙染的地脈之花清剿,攻勢優雅俐落,風刃接連命中要害。
流浪者從空中緩緩落地,衣角甚至沒有染上半點塵埃,所到之處的草叢,呈現被風壓踏平的頹勢。
教令院派出的傭兵被流浪者遠遠拋在後頭,留給他們的都是低威脅度的魔獸,他專往深淵氣息濃度高的方向走。
然而即使摧毀死域核心,魔獸還是不停順著地脈移湧,自其他地脈裂隙湧出地表,牠們知道有人在追殺,乾脆以量取勝。
流浪者此時終於知道熒先前到底付出了多少,才能阻止死域蔓延開來。她躺在七天神像下,發現自己傷口好得越來越慢時,該有多無力?
須彌學者終究是人類,要在避免被深淵侵蝕的前提下研究並破除死域,效率遠遠比不上熒的淨化手段。
要是沒了熒,這世界會死多少人?
每個國家都在面臨一樣的問題,不可能全將希望寄託在一位降臨者身上。
她哥哥呢?那位深淵王子,怎麼會坐視這些魔獸危害妹妹健康不管?
流浪者找了個廢棄營地稍作歇息,一個人紮營的他甚至連火都沒升。他輕搖手中圖萊杜拉的回憶,叮鈴聲在林間寂寥迴盪。闔上眼,熒的身影浮現在眼前。
他也送了她一顆鈴鐺,目的是為了方便找她在哪。
想快點回去見她。
不知道熒的傷勢如何了?有沒有好好配合醫者的療程?
流浪者沒日沒夜地奔走了好幾天,總算將死域密度削減到一定程度,交給教令院和巡林隊接手處理。當他回到奧摩斯港時,醫者說卻熒已經恢復記憶,並搬回了塵歌壺。
什麼意思?
他有種被丟下的錯愕感。
流浪者翻出一塊木牌,那是洞天關牒,熒送給他的時候曾說歡迎他來作客。
--呵,其實她對誰都這樣說吧。
掌心覆上木牌,流浪者的氣息得到訪問認可,他踏入了塵歌壺。阿圓很久沒看到訪客,原本興高采烈要招呼客人,在看來人是流浪者時卻愣了一下。
「不用通報,我知道她病著,我自己進去就行。」
熒跟流浪者還在須彌旅行時,在她的百般推薦下,流浪者曾經到塵歌壺住過幾次。熒說謝謝他借了斗笠給他遮雨,作為回報,她也可以分享一方天地給他。
熒的塵歌壺很豐富,各國風格的紀念家具比比皆是,牆上掛著許多照片,最新的一幅就是花神誕祭上,與須彌好友們的合照。
樓上傳來咳嗽聲和撞擊聲,還有派蒙的驚呼。流浪者走上樓梯,主臥室門扉虛掩,派蒙正在幫熒撿拾被撞落的書本,自責這個體型身高沒辦法在熒跌倒時扶住她,中間夾雜細碎的叮鈴聲……
流浪者在門口站定,敲敲門板。
「在聊什麼?」
熒跌坐在地上,穿著長袖衣褲,將全身上下遮掩得嚴嚴實實,將之前流浪者悉心敷藥的傷口全遮了起來,聽見流浪者的聲音,女孩的身體有一瞬間不自然的僵硬。
「熒……」派蒙看看熒,又看看流浪者。
「怎麼?看到我很意外?先前不是很歡迎我過來嗎?哦,我還帶了點心來,很有誠意了吧?」
「……不、倒也不是不歡迎。」熒輕咳幾聲,「派蒙,妳先去樓下吃點心,我跟他單獨講點話。沒事的,他要殺我早動手了,現在不會對我怎麼樣的。」
「熒,如果他真的對妳怎麼了,就記得大叫哦,我會馬上來救妳的。」
流浪者皮笑肉不笑,「妳放心,我到時連妳一起滅口。」
「你別恐嚇派蒙。」熒揉揉眉間。
派蒙回頭看了熒好幾眼,這才拿著流浪者帶來的點心飛往樓梯口。
流浪者關上門,他剛往前走一步,熒便輕聲說道,「別過來。」
流浪者停下腳步,眼神一暗,從懷裡掏出小布包扔過去。
「妳以前不是總愛天天向著星辰與深淵嗎?我去幫忙清除死域跟被深淵汙染的地脈之花,還順帶做了一些委託任務。而妳如今身體恢復了,卻一聲不吭躲回塵歌壺,連張字條都沒留下,就是妳答謝我的方式?」
熒聽音辨位伸手接住布包,裡面是她的冒險家之證以及摩拉。原來如此,流浪者一直都在幫她處理委託任務,難怪她找不到冒險家之證。
她據實以告,「你離開後沒多久,我就全都想起來了。」
「所以呢?」
「……我之所以回到塵歌壺,是因為我不想見到你。」
「看起來妳的視力還沒有恢復,妳就算繼續留在那也一樣看不見我。」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別抓我語病。」
「不想見到我的原因是什麼?」
熒用問題代替回答,語帶顫抖,「我失蹤的期間,沒有人來找我,我被關了整整三個月,最後是靠自己逃出來的。」
流浪者知道她果然會在意這一點,他跟納西妲是目擊者,理應展開行動,但熒卻沒有得到救援。
他道,「找過了,但沒找到,我幾乎把整個提瓦特都翻了過來,深淵也去了很多趟,有一回還誤踩機關,被夾斷右腿,在淨琉璃工坊更換零件躺了許久,巧的是,傷口位置跟妳腿上的傷一模一樣,我就當是報應了。」
流浪者輕描淡寫帶過的事情,和納西妲對熒說的一樣,那三個月裡,流浪者為了找她幾乎沒有闔眼過,納西妲也是心力交瘁。
熒不想面對他的其中一個原因,也是因為無法跟那三個月的痛苦與矛盾和解。她恨流浪者當初沒有救她,也恨自己不夠強大才會落入陷阱。
但同時她也知道,研究她的人來自世界之外,或許是比天空島和深淵更高緯度的存在,她能逃出來已經是僥倖,如果換作是其他人早就死了。流浪者和納西妲沒也去找她,也在情理之中。
即使責難別人比較容易,熒嚴以律己習慣了,兩種想法在大腦形成衝突。
沒有人有錯,錯的是她。
接受事實,跟自己和解,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熒扶著桌子慢慢站起身,「為什麼做到這個程度也要找我?是納西妲拜託你的?還是為了嘲笑我的自不量力?」
「我在妳心裡,就只有聽話的狗跟把妳當狗看這兩種角色嗎?」
「不要說得這麼難聽,我只是還不習慣這麼--」熒頓了頓,斟酌用詞,「還不習慣這麼溫柔的你。」
流浪者忙碌清除死域的那段時間,熒漸漸恢復了記憶跟認知。得知失去認知宛如人偶的那陣子,都是流浪者在照顧自己時,熒的內心有一瞬間崩解了。
為什麼是他?
熒做了無數次被流浪者扔下的惡夢,內心自私的想法幾乎淹沒她的思緒,一點也不想在這個時候見到他。
流浪者只要保護好須彌和納西妲就好,她的命運如何,都是她咎由自取。她本來就是一個人來到提瓦特,不該跟任何人有過度的牽扯。
但事與願違,陪伴在她身邊寸步不離、看見她所有脆弱不堪模樣的人就是他。
如今甚至還主動找來塵歌壺。
熒既高興又難受,心亂如麻。
「你看到我平安無事了,可以回去了吧。」
「這麼急著下逐客令?既然妳恢復記憶了,我確認完幾件事完幾件事就走。」流浪者道,「妳會產生這麼嚴重的身心問題,是他們對妳做了什麼?」
「大概……跟多托雷對你做過的事情差不多,他們想利用我承載某些知識,破壞提瓦特。都怪我不夠警覺……」
熒試圖含糊帶過,但淚水還是滾落在手背上,她試圖擦去淚水,卻越掉越兇。
她聽見在流浪者走過來的聲音,然後被他抱進懷裡。
「想哭就哭吧,妳是受害者,不要檢討自己。」
熒原本以為就當作被狗咬了一口,已經過去了,只要不說不提,在眾人面前就可以當作沒發生過。
但在流浪者面前,她卻藏不住眼淚。
因為他能理解這種痛苦,逞強跟說謊在他面前沒有用。
熒習慣獨自面對各種強敵,有時候旁人很容易忽略她也不過是活得久了一點的凡人之軀這個事實。
七天神像的祝福,讓她不會真的徹底死去,傷口組織不斷再生,如今看起來更像詛咒。
熒靠在他的肩上,抽噎說道,「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不需要可憐我,我一個人也可以很好。你只不過是出於責任,不得不與我同行罷了。知道你很努力在追查我的下落,我釋懷很多,現在已經沒事了,回去吧。」
流浪者碰到她的背,指尖染上些微血痕,「妳的傷口在滲血,又惡化了?」
仰賴神像恢復的速度依然慢,恩賜反而成了淩虐,她經常半夜被痛醒,精神最差的時候,還曾想過不如死了算了。
「是啊,傷口越來越難痊癒了呢。」
納西妲來看過她幾次,熒不想讓納西妲擔心,於是隱瞞了實際的傷勢,才會乾脆換上長袖長褲。她身上的傷口疤痕,如今長成了一朵朵艷麗的黑色花朵。
流浪者將她打橫抱起,走向床鋪,熒驚得問道,「你要做什麼?」
「幫妳擦藥。」
「我自己能擦,看不到但不代表我沒有行動能力。」
「傷口在背上妳怎麼一個人擦?妳還記得奧摩斯港的事情吧,我該看跟不該看的都看了,如果妳真在意的話,我可以對妳負責。」
熒低聲笑出來,懷疑不只自己瘋了,流浪者也被傳染了瘋症,「我這樣子你想負責什麼?你該不會要說你喜歡我?」
「妳不喜歡我嗎?」
熒一噎,「是我先問你話的。」
「不喜歡的話,我幹麻來找妳?妳當我同情心氾濫,每天日行一善,路邊的流浪漢腳斷了都會背他一把?」
流浪者說著,低頭吻住了熒。
喜歡她。是啊。一直都很喜歡。
因為喜歡,才會在看到人去樓空的小屋時,以為她的獲救只是自己幻想出來的一場夢,而急於找到她的下落。
流浪者怕她其實還在地獄的另一端,而自己卻無能為力,不管用盡空居力多少次,都無法拯救她。
熒被吻得頭暈目眩,也許是因為缺氧使然,小聲問出了她一直很在意的事。
「如果今天是納西妲受傷的話,你會陪在她身邊嗎?」
「小吉祥草王身邊有這麼多信徒,哪輪得到我照顧。妳看看妳自己,身邊就一個派蒙,連飛在空中都會喊腳痠,妳跌倒她還拉不住妳,她能照顧妳什麼?」
「不許你說派蒙的壞話。」
「我說的可是事實,妳要不要回床上躺下?再不躺,我要吻妳了。」
剛才的告白就像轉瞬即逝的流星,但願望卻真真切切烙印在心底。
熒躺回床上,流浪者拉下她長袍背後的拉鍊,像在奧摩斯港的小屋一樣,溫柔地幫她擦藥,指尖沾染藥膏,塗抹在背上的傷口。
熒靜靜地聽流浪者說話,那是一段她不知道的過去,他說至冬國很冷,血液剛流出來就會結冰。如果藥劑打不進去,就會拔出針頭,換一根血管再試,他全身上下都被針管穿透過……
流浪者深知躺在實驗臺上任人宰割是什麼感受,不同的是,起碼他是基於利益交換而躺上去,但熒卻是毫無選擇被迫綁上去的。
熒默默一笑,「你現在跟我講這些,是要安慰我?」
流浪者低哼一聲,「我只是想轉移妳的注意力,不聽就算了。」
「我不希望你為了讓我好受而挖自己的傷口,想轉移注意力的話,你可以找本八重堂的輕小說念給我聽。」
「把妳推薦的書目給我。」
熒還真的推薦他書架上的一套書,名為《夜中飛鳥》,講述一對生命歷程多舛、身心殘缺的少年少女互相救贖的故事。
上完藥後,流浪者翻閱書本,用清越溫和的聲音念著故事,熒趴在軟榻上,等著藥效發作。
「這故事的主角跟你挺像,心臟都有缺失,被無良科學家利用欺騙。故事主角因為身體缺陷,而無法跟喜歡的人結合……」熒發表感想,若有所思地轉向流浪者,「你正常嗎?算了……我不想知道。」
「妳想知道?」
流浪者的笑容和擦拭指尖的動作,讓熒想起了一些回憶,她馬上埋進枕頭裡,說她想睡了。
流浪者說慢著,還差一個步驟。他扳過熒的臉,低頭吻她。他們之前在奧摩斯港相處的後期,熒幾乎每天都要討晚安吻。
鈴鐺她至今還戴著,現在說不喜歡他是不可能的。
派蒙都把點心吃完了還不見流浪者的蹤影,悶悶地坐在樓下等到天黑。
只有派蒙受傷的世界完成了。
(下篇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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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的沙發🛋️我搶到了!!!!
這篇給我看哭了😭😭😭
最近壓力好大,莫名其妙被同學討厭 🥺
看一看又哭出來了😭
靈好呀!謝謝喜歡,能透過閱讀把情緒宣洩出來也好,抱抱你!
又是一篇有淚有笑的長文!謝謝老師!
中間熒跳窗跑出去被流浪者抱著說著
「沒事了、沒事了…」所有痛苦都會過去…
真的淚目了,自己感覺也被無形的力量擁抱著溫柔的安慰著,一切都會沒事的。
這篇的故事主題比較沉重,不過也加了一些我自己很喜歡的能會心一笑的對白
熒妹一個人在提瓦特旅行這麼久,也受過不少傷,但很少看她真情流露,
所以安排了讓她徹底壞掉後崩潰大哭讓流浪者安慰的橋段(畢竟他是過來人),
也希望大家面對艱澀的難題時,都能想起流浪者這句「沒事了」平安度過ヾ(≧▽≦*)o
啊啊更新散熒了!!話說這是我第一次在這裡留言><
這篇真的很有感觸..尤其是前段熒被迫上實驗台進行三個月的實驗沒人前來拯救自己的絕望和後來流浪者一天天治癒著熒的細心照料真的把我看哭了一次又一次🥹
又是個被老師偉大的文筆震撼到的一天..;;
果糖好呀~留言大歡迎!
熒作為降臨者應該是很好的研究材料,實驗那段我也寫得好痛,但後面讓流浪者照顧她我寫得非常快樂(發瘋咬流浪者那段也是嘿嘿)
謝謝妳的誇誇跟喜歡!
瑩夢見一片焦土的時候我的表情是這樣的:| # # |?????瑩前面需要加一個“流
“對吧🧐 不過很多地方確實我淚目了!比如沒有人來救她的時候,我男朋友把我甩了,有點帶入過頭了,看完了發現掉了好多淚水,大大怎麼知道我最喜歡看自己因為對方受傷 所以對方後悔然後照顧她的劇情?(大大別擔心,我最近精神狀態不太正常不必理會🤪)
夢見焦土那段確實是在玩流螢的梗沒錯!!
你是第一個發現的哈哈,一方面也是為了後面跟凍土做呼應
我自己也超愛各種追妻火葬場…從魈熒寫到散熒,超喜歡這種虐心劇情🤤
月月大大終於回來啦!!
這次的文又甜又虐,看到直接噴淚🥹
阿散抱著熒講沒事了真的戳中我的心巴,啊啊啊好喜歡溫柔的散散啊啊啊,月月大大這次真的把兩位角色的心境刻畫的好細緻,熒在實驗室被淩虐三個月等不到拯救,靠著自己逃出來後產生的扭曲心態,和阿散無怨無悔的付出和彌補,都讓人好心疼🥹
湊崎好呀~這篇比較長所以寫了很久哈哈!
這篇散難得比較溫柔,照顧熒的段落我也寫得很開心,散過往曾經照顧過病人,應該會勾起他不少回憶(?)
以往寫的都是熒救贖散,這篇著重描寫在散對熒的救贖,立場不同很新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