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世|筆的軌跡(09)信仰

  #雛月18歲、魄16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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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際關係,就是在討好人與被討好之間擺盪的吧。

  我隻身一人從紋世來到全然陌生的藝世,要以前輩之姿協助這裡渡過鏡神末日,說不害怕是騙人的。縱然有零的金箋和翎筆可以引導我方向,表面上我也可以和大家自然相處,但其實還是抓不到與人相處的界線。

  例如……百琥魄。

  我們坐在列車上,為了終止鏡神輪迴,正要前往供奉其中一座御神體的神社。研究所的成員分別前往他處探路,因此這一趟只有我和百琥魄隻身前來。

  前陣子我的心意被他察覺,他拐著彎婉拒,說現在沒有心思。我當然懂呀,面對逐日崩毀的世界,即使世界末日也要與你談戀愛這種浪漫,只存在於漫畫中。

  我喜歡他是一回事,他喜不喜歡我,又是另一回事。

  幸好魄沒有因此與我產生隔閡,他仍然會與我討論接下來的目標動線,態度依然冷靜沉著。看到他這樣,我也告誡自己不能自亂陣腳。

  虧我還大他兩歲呢。

  列車往前行進,車上乘客不多,冷冷清清的,大人們戴著口罩、憂心忡忡,小孩子攀在窗邊眺望風景,一派天真無邪。

  「真希望能給他們……給這些孩童一個無憂成長的環境。」魄低聲說道。

  「可以的,終結這一切後……你一定可以的。」我安慰道。

  我們的終點是臨海的三顧車站,剪票員甚至在打瞌睡,看見我們時一臉訝然。

  魄說,他在這裡念過幾年小學,村子很小,但信仰鞏固、自給自足,幾乎沒有人口外流的情形,泰半的人見到他就認出來了,恭敬地喊他一聲魄少爺。

  走在他身側,我身上也吸引了不少目光,怪不自在的。

  他看出我的疑惑,輕聲道:「這裡是我母族的故鄉,她同時也是這裡的巫女。」

  那天晚上我們接受鎮長招待,受邀至鎮民活動中心參加歡迎會。我受寵若驚,問魄為什麼要搞得這麼高調?他說這是研究所的指示。唯有這樣,才能逼迫鏡神出面,加快我們找到御神體的速度。

  這和紋世極盡所能保持低調的流程,大相逕庭。也是啦,畢竟這裡有著研究鏡神研究了上千年的機關,對末日的應對駕輕就熟。不像我,紋世將之視為信仰和禁忌,絕口不提,我只能自己摸索。

  如果當時有人引導我,是不是可以減少更多流血衝突呢?

  宴會廳是氣派的日式裝潢,美味的海鮮料理、精緻的歌舞表演,看不出是今天下午才臨時決定設宴於此。魄起初有些窘迫,但沒多久便融入了這裡的氣氛。他認出了幾名國小同窗,有男有女,雖然睽違數年,他仍然一眼就喊出他們的名字來,現場驚呼連連、歡笑聲不斷。

  不愧是身上流有貴族血統的富二代,記憶力、交際手腕果然厲害……我在心中腹誹。

  格格不入的彷彿只有我。

  我端起麥茶走到門外透氣,這座小鎮沿著海岸線而建,背後群山擁抱,遠方漁港星火點點,是得天獨厚、遺世獨立的優美祕境。

  有人走到我身後,我轉身,是一名短髮少年,穿著學生制服,像是剛下課還沒來得及換衣服,就被大人帶來了。他咧嘴微笑時會露出酒窩,令人心生好感。

  「妳是魄少爺的女朋友嗎?」

  我差點被麥茶嗆到。

  「……不是,我是他高中同學。」

  少年一臉失望,「這樣啊……」

  「你從以前就認識他了嗎?」

  「神尾小姐……魄少爺的母親,以前待我很好。神尾小姐在魄少爺升國一那年夏天病逝了,後來聽說魄少爺的父親接他去海外念書,便音訊全無。這次突然回來,我們都很高興呢。」

  「他母親是什麼樣的人呢?」

  「神尾小姐是……啊,魄少爺!」少年驚呼一聲,露出被抓到小辮子的表情。

  魄端著兩盤蛋糕,溫和說道:「花井,原來你在這啊,伯父正在找你呢。」

  花井連忙與我們道別,看來歡迎會漸入尾聲了。

  「抱歉,剛剛在背後議論你的事……」

  我接過蛋糕,魄面色平靜,也沒了剛剛在裡頭與人寒暄的氣定神閒,倒比較像我所熟悉的、初次見面的他,那種疏離冷淡的溫柔。

  我輕聲問:「你生氣了嗎?我這樣打聽你的隱私?」

  他把蛋糕擱在牆上,「是有點困擾。」

  我尷尬得幾乎想一頭撞死。

  「真的很對不起,下次不會了。」我聲音乾澀。

  一想到他可能會討厭我,我就喘不過氣,我手上這份蛋糕已經被我五馬分屍。

  魄的目光投在我身上,我孬得不敢回視,繼續屠殺蛋糕。他突然把自己的蛋糕推過來,拿走了我的那盤。

  「妳想知道的話,就直接問我吧。」魄笑了笑,「總比從旁人口中拼湊要來得準確。」

  寧靜鄉下的夜晚沒有太多光害,月光和星光朦朧輝映在這座日式建築上,也灑在他的臉上。

  他緩緩開口:「我母親身上流有巫女的血脈,在家族的培訓及角逐下,順利繼承巫女一職,祭天祀神。我父親偶然巡視此地時,和母親相戀了,但雙方家族基於許多考量,不允許兩人結婚,父親離開沒多久,就有了神尾魄。」

  Kamio Hakuro……他是這樣發音的。

  「我母親忠於信仰、奉獻於神靈,最後卻死在祭天儀式上,鎮上知情的人不多,對外稱是病逝。我父親暗中得知了這件事,再後來,我就成了百琥魄。」

  我聽得出他省略了許多細節,但他臉上的表情十分悵然,我不忍繼續追問下去。

  未婚生子的巫女,在許多地方都是不被允許的。然而魄卻得到鎮民的敬重,可以想見他母親一定做了很多努力。

  我珍惜地看著手上這塊蛋糕,低聲問:「魄,你信神嗎?」

  即使蛋糕被我切得零零碎碎,魄不知為何仍有辦法優雅地吃掉。

  「我?」他舔了舔唇,笑出聲,「不信喔。」

  「我也不信。」我喃喃道。「我只信我自己。」

  「那就好。我對妳說這些,是希望妳不要把我這邊看得太重、甚至為了藝世付出性命。」魄的聲音低柔,「妳不必討好我或勉強自己認同我,妳是紋世雛使,有人在等妳回去,所以,做妳自己便好了。不管過程是否順利、結局是否如願,我都不會討厭妳的。」

  我愣了愣,為了掩飾內心的窘迫,只能埋頭吃起蛋糕,把這高興又心酸的情緒嚥下。

  「謝謝你。」我擠出聲音回應道。再多的,怕又要洩漏我對他那抹不該有的心思。

  而魄靜默半晌,仰望著夜空,輕輕哼起了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他所高歌的那曲旋律。

  Away we go…

  

  <END>

  109.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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