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世|荒城之月(番外01:遠鄉)

【7/11】「到不了的都叫作遠方,回不去的名字叫家鄉。」

荒涼,是杳對這個世界的第一印象。

一成不變的昏黃天空、枯燥乏味的凋零原野、斑駁鏽蝕的老舊城牆,雖然這座邊境荒城的城主破例收容杳,給予她落腳之處,語言也相通,卻沒有減少這末日景色帶來的絕望氛圍。

她分配到一棟小屋,據說屋主在末日降臨後一週自殺。屋內擺設簡陋,但床板、書櫃、桌椅等家具該有的都有,衣櫥內甚至還放著幾套乾淨的換洗衣物。

在這海水乾涸、萬物不孕的末日世界,有個能遮風避雨、秩序井然的住處就該偷笑。

因為沒有白天黑夜,荒城以晨鐘與夜鐘象徵一天的開始與結束。杳依照著這個秩序生活,仍然不大適應入眠時窗外的昏黃光線,導致輾轉難眠,隔天晨鐘敲響時還賴在床上,被區管敲門叫醒。

她分配到的是協助蒐集、清洗並分類衣物布料,這天工作告了一個段落,她領了糧食,坐在自家外面,看著永恆的暮色,配著水將拳頭大的乾癟麵包吃完。

「食物好少好難吃……為什麼沒有自來水……也沒有床單和棉被……要是生理期來了怎麼辦……好想吃涼麵和壽司……」

鏘啷。劍器與靴子相碰的聲音響起。

杳轉身,看見年輕的城主站在巷口,一手拎著水桶,一手扛著沙袋,長袖捲到肘間,腰帶上扣著象徵城主身分的銀白長劍,劍鞘樸素,劍柄鑲著稜型水晶。表情淡然,不怒自威。

「城主,我……」杳詞窮,念頭一轉,既然都被聽到了,解釋再多也沒用,索性沉默。

城主把水桶和沙袋放下,向杳走近,距離近到杳能看見他頰上的汗水。雖然耳聞他是鐵匠出身,體格卻意外纖瘦,還留有一頭深紫長髮。

在這裡連城主都沒有拒絕勞動的權利,他利用執行公務的零碎時間,加入城民的工作行列。而剛加入不久的她,竟然叨叨絮絮地抱怨這他努力維持的一切,就算被趕出城也不為過。

緒坊捉起杳的手,她僵住,垂下眼,心虛地不敢直視他,以為緒坊要處罰她的自私發言,縮著身子希望能減低痛楚。

「我說過了,叫我緒坊。」

一股冰涼感自手腕傳來,杳睜眼,緒坊剝下了自己的手鐲,套在她的左腕上。杳只是普通的文組大學生,毫無鍛鍊;而緒坊是習武之人,他的手鐲對杳來說顯然過大,滑落好幾次。

這手鐲由金屬編成,透著銀紫光澤,緒坊將接縫拉緊,調整成適合她的大小。

杳舉起右手,在光線折射下,手鐲表面與內側雕刻的細膩花紋閃閃發亮,看起來像極了她所知道的百合花,花瓣寬長,花蕊纖細。

「那是『旭芳』。」

杳不懂他為什麼要重複自己的名字,「城主?」

緒坊笑笑,彷彿早已習慣他人的誤解,「手鐲上雕刻的是『旭芳』,旭日下的芳草,和我名字同音,在大陸東側有個小城,以這種於朝晨盛開的旭芳花聞名,我在那裡生活到十歲才離開。」

「東側……」

杳這幾天聽街坊鄰居閒聊,最先被暮色吞噬的,就是大陸東側沿海的國城。緒坊的故鄉,此刻恐怕已經淪為被瘴氣盤據的廢墟。

「小時候我不大守規矩,經常犯錯,也與同儕相處不睦,總是抱怨連連,那時我母親給了我這只手鐲,挺受用的。只要妳對任何事物心生抱怨,就將手鐲換到另一隻手上,直到妳不再有所怨言為止。很麻煩吧?久而久之,就會在抱怨前轉換念頭。」

這是什麼心理催眠法,杳在心中吐槽道。

杳想起之前的生活,選了不喜歡的科系,每天怨天尤人,將責任推到其他人身上,一昧地將自己當成受害者,充滿了怨懟--如今,卻不知何時才能回去那裡。

曾經她以為理所當然的事物,在這裡卻比登天還難。如今再怎麼後悔也沒用,被困在這個連沖水馬桶都沒有的異世界,她只能想辦法適應並活下去。

「我不知道妳來自哪裡,但既然妳身為荒城之民,就有守衛荒城的義務。」緒坊輕拍腰側的劍,堅定微笑,「而守護荒城子民,包括妳, 則是我的責任。」

「如果,有機會的話,城……緒坊會想回去嗎?」

「留戀著回不去的地方沒有意義,無論它如今是否已經被暮色吞噬,那座城始終存在於我心中。」他頓了頓,「而現在,荒城就是我的家。」

「我知道……我也回不去了。」

一滴,兩滴,水珠落在手鐲光滑表面,滾落墜地。

初來乍到、被荒城巡邏隊以劍指著時,她沒哭;被區管以不屬於轄區為由送至鄰城遭到退貨後,她也沒有哭;城主親自下令安排住處給她時,她也沒有哭。

如今卻看著這外人所贈的、要遵守可笑原則的手鐲而泣。

她深知自己回去那車水馬龍、生活機能便利的世界,機會十分渺茫。思念、懊悔、恐懼等情緒頓時如潮水般淹沒她。

緒坊嗓音柔和起來,「只要妳願意,荒城就是妳的家,我們就是妳的家人。」

杳摸著手鐲,上頭殘留緒坊的餘溫。那天晚上,她第一次睡得安穩。

《END》

這一段情節是荒城之月的初衷XD 很關鍵的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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