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世|非禮Ⅰ吻篇(13)

為什麼會沒有出現預警?醒來後我不斷思考這件事。

只能歸咎到黑霧出現的當下,不知為何左眼也能對黑霧產生反應,才會蓋過觸已經靠近的訊息。仔細回想,確實和衛受傷那晚一樣產生了短暫的朦朧、模糊感,但很快就被對未知生物的恐懼給蓋過。這大概也是他的技倆之一吧。

若是要報復連兩次因中計而敗北,那他這次真的贏了。

我躺在一張柔軟床舖上,四肢沒有受到捆綁,卻不得動彈。光線迷濛,室內沒有開燈,只有上方氣窗透進的日光照亮室內。這房間不大,空氣中飄來淡淡的木頭氣味。我打了個噴嚏,好冷,這才發現自己沒有帶外套出來。床邊有電暖器,但是沒有開啟。

……不知道學校現在怎麼樣了?

開門的咿啞聲傳來,我連忙閉上眼裝睡。他按下電燈開關,隔著眼皮感受到室內瞬間亮起。

「別裝了,沒用的,我知道妳醒了。」

我無奈地睜開雙眼,這是我第一次如此靠近地觀察他。

他身上是和凱恩相仿的穿著,但色調卻是徹底相反的暗色系,末端破碎的圍巾靜靜垂在背後,上衣末端也同樣殘破,像是被流星撕碎的夜空一角。

「背叛的同時也會改變衣服的顏色嗎?啊,不對,你本身就擅長跟蹤,黑色的衣服對你比較有利吧。」

我注意到他背後未斂起的巨大雙翅,不可否認,這樣的他看起來真有一股妖異美感,用墮天使來形容再合適不過。

「黑色的翅膀啊,還真像是墮落天使。」

平常這種感想是不會輕易說出口的,不過躺在綁票妳的人面前?多說一句少說一句,好像沒什麼差別了。

「什麼天使。」他哼地笑出聲來。「我們根本就不是什麼天使。包括培初,他也不是什麼主神。只不過是個自私的掌權者罷了。順他者生,逆他者亡……大家竟然都寧願跟隨在他那種殘暴的統治下,可笑至極。」

提及「天使」字眼時的態度跟凱恩一模一樣。但他對培初的看法依然過於偏激,甚至歇斯底里的地步。我並不覺得祂有這麼令人鄙夷,或許在非禮機關的工作分配上是有點不當(凱恩和衛兩人明顯超時工作了嘛)但從衛和凱恩的敘述聽起來,我相信他還是善良的。

畢竟他是……神啊。

真好笑。我從設立網誌以來就為自己安上了「無神論者」的稱號,卻相信這幾個蜜蜂的主神真的存在。人果然都是雙重標準。如果我死了,靈魂會前往所謂的冥府,還是神所居住的上界呢?

都什麼時候了,我竟然還有閒情逸致胡思亂想,拿自己的生死來開玩笑。

「妳真的以為自己有什麼特殊的天賦嗎?他不過是在利用妳罷了?如果不是妳意外承受了那滴『視之淚』,妳不會被捲入這些事件。」

「視之淚……?」

聽見這個陌生的名詞,我眼皮一跳。好像在哪聽過是不是?

「瞧,他連這都瞞著妳。」觸倏地靠近我,垂落肩頭的髮稍在我面前飄盪。他低啞地說:「我原先以為妳是培初的棋子,但上次攻擊後我明白了一件事,妳不過是個凡人,好運到了極點的凡人。否則被我打翻的『視之淚』,怎麼會這麼巧落進妳的眼中?」

「視之淚是什麼東西……?」

「看在妳被矇騙這麼久的份上,我就告訴妳吧。」他直起身子,在這陰暗的斗室內踅步,聲音聽起來像是來自四面八方。「每位小非出任務時,三位大非會各贈予他一份祝福,好讓任務順利進行。」

「……為什麼你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我也在非禮機關工作過,瞭?」

他停下腳步,拉開旁邊的落地窗簾。光線倏地照射進來——現在是白天。我昏睡了多久?一小時?一個早上?一整天?還是一個禮拜?凱恩有可能過這麼久都找不到我嗎?

「這陣子我一直在上界入口徘徊,但凱恩並沒有回去。他將回收後的契約球藏在哪裡?」

我閉上嘴,死也不肯透漏半個字。凱恩將這些秘密攤在我面前,我不能辜負他對我的信任。我要守住這些秘密……就算死也……

就算死……?我真的要為了這些原本與自己無關的事情……堵上性命?我心中遲疑了下。

啪!左頰傳來熱辣的痛楚,還夾帶輕微電流竄遍整個左半臉,肌肉抽搐不已。

觸不帶感情地開口:「我多的是逼供的手段。不要以為妳是女孩子我就會手下留情。」

我咬牙忍受著那尖銳的痛楚,不斷深呼吸逼自己轉移注意力。凱恩一定能透過血誓感受到我的狀況與位置。我只需要……撐到他出現就好……

觸偏了偏腦袋,笑容令人不寒而慄。「意外的有脾氣,也好,這樣才好玩。」

他像是對待戀人般溫柔地執起我的左手。如果可以我還真想賞他一巴掌,只可惜我完全使不上力。他和食不是戀人嗎?要是他真的對我、對我下手,他要怎麼跟食交待?我絕對絕對不會放過他……!

我閉上眼不去看他,但一陣電流竄過眼皮,突來的酸澀逼得我不得不睜眼將水氣眨掉。在凱恩的陪伴下,我已經學會如何在情緒激動時,將那股惱人的哽咽與酸澀壓下去。他想做什麼?

「我這可是在幫妳。這麼不領情?要是不想看到我們,流個淚哭一下就好了。這滴眼淚可寶貴得很呢,蒐集起來效果幾乎可媲美最初的視之淚,看透一切來自上界的形體能量。」

意思是……將我的眼淚蒐集後……可以達到原本增幅視感能力的效果?那為什麼凱恩他——

叩叩。來人不等觸應話,便直接推門而入。是雅爾斯。他看見坐在床畔的觸,忍不住眉頭一皺。

雅爾斯覷了我一眼,眼神冰冷而帶著幾分玩味,「你在等什麼?我已經破例為你撒了一次謊,他和那女孩交換了血誓,再不快點動手他很快就會找到這裡。」

「找上門來也好,要是這女孩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還是得從凱恩那邊直接下手。」

雅爾斯顯然對觸的回應感到不滿,咋了咋舌,「總之,凱恩若到了我會通知你,這是最後一個額度。剩下的你自己看著辦。」

「瞭解瞭解,你我的雇傭關係就到此為止。愛天使的情報也告訴你了。處理完凱恩後我自然會從你面前消失。」

雅爾斯鄙夷一笑,「清楚自己的立場就好。我這輩子最憎恨的就是你們這群鳥人。」語罷,他甩門離去。

所以我現在身處的房間是雅爾斯提供給觸的宅邸?根據他們剛才的對話聽來,觸跟他以情報作為酬勞,交換這一切支援和幫助……

但雅爾斯憎恨凱恩和觸他們這樣的存在。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幫助觸?那份情報有這麼重要?

身體各部位漸漸不聽使喚,更別說趁機逃跑。跟衛受傷那回不同,凱恩去追雅爾斯了,就算血誓能讓他感應到我有危險,他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趕回這裡。

不會有人來救我……

夢境的恐懼再度我淹沒。一片漆黑、疼痛、左眼幾乎要漲破眼眶。

只要說出來,就能解除這樣的痛楚,那我願意說!腦海開始翻找凱恩跟我說過的話語……

在……他拿去店長那邊……請店長回去上界開會時順便轉交了。沒錯,就是這個答案。快點說出來……

電流竄過四肢百駭的痛楚讓我再也無法多做思考,腦中一片亮白。

「在……」

我努力擠出聲音,話到了嘴邊卻被無形力量扼住,喉間乾澀得幾乎滲血,再不說些什麼,我真的會被這道力量給扼傷。

我感到茫然,「我……我說不出口。」

為什麼?怎麼回事?觸也一臉詫異。他所施放的電流沒有停過,但我的腦袋和身體卻仍然拒絕回答,和我臉上的表情及身體疼痛的反應背道而馳。

『這是古老的守誓儀式。立誓人為白歲,從現在起,這間房間裡面所發生的一切,均不可向他人洩漏。』

凱恩誆我!

腦中響起了那句誓詞。凱恩後來以「這樣比較帥」做結,但我現在才明白,他這句誓言確實起了作用。雖然不曉得原理是什麼,但有效地鎖住了我打算全盤拖出的衝動。

「血誓……是血誓。你們當時交換誓約時,內容是什麼?」觸猛烈搖著我的肩膀,我痛得皺起眉頭。這樣問我也沒用啊!

「我……我還是說不出口。」

進行血誓的時候我們正好在房間,所以這段話一個字也無法透漏。

「……該死,大概是跟禁言有關的誓詞。」他憤恨地看了我一眼,「這麼一來,向妳逼供也沒用了。」

他揮袖一甩,自剛才便一直纏繞、壓迫我的電流瞬間消失。我如釋重負地全身一輕,全身上下每一塊肌肉從來沒有這麼放鬆過。

觸的電元和我所知道的電擊似乎不太一樣,否則照一般常識來看,我是不可能有存活機會的。

「呼……呼……」我大口喘著氣,意識幾乎一片茫然呆滯,無法進行更多的思考和動作。

觸拉了一張椅子,坐在床邊。彈指一響,原本像是被無形繩索束綁住的四肢突然得以動彈,

他指向旁邊餐桌上的簡便餐籃,裡面放著麵包、果醬和新鮮果汁,顯然是今天早上剛送到,我這才被飢餓感喚回原本的清晰思緒。

「你不會在裡面下毒吧?」

「不吃也行,我看凱恩接不接受人質絕食身亡的結果。」

我半信半疑、有種自己在做夢的感覺,拿起了可頌輕咬一口。好甜好好吃。我幾乎感動得快流下淚。我現在這樣有哪一點像人質?觸一定是第一次當綁架犯吧?幸好上界沒有台灣芭樂劇這種東西,不然萬一他看了有樣學樣,我有皮鞋能吃就要偷笑了……

奇怪這人殺人不眨眼,瞬間擊毀好幾個契約球、甚至看著黑霧吞噬顏妤都不為所動的墮落天使,竟然安分地看我吃東西。

「……你幹麻不主動去找他就好了?」

「妳是人質,我手中的最後一道王牌。我沒必要主動找他。」他鄙視地打量著我,「帶妳過來的過程,一趟就有得受了。」

我臉一紅。可惡!天使也能做人身攻擊嗎!不對他們是蜜蜂,不是天使。這針蚻得也太痛……!

我不經意碰到觸,手臂一陣痙攣,那瞬間流竄的高壓電流使我瞬間尖叫。可頌啪搭掉落在桌面上。

不是說好不逼供了嗎不然現在是怎樣王八蛋痛死我了!

「你幹……」

「別碰我!」

這隻皮卡丘倒是做賊的喊抓賊了,怎麼回事,難不成我好端端站在這裡吃東西還會放電嗎?

「是你電我吧?我什麼都沒做啊!」

他邊喘邊瞪視著我,大概正考慮要再電我一次我還是封住我的嘴比較乾脆。依我看,大概是前者吧。我閉上眼等待痛楚。沒事的,剛才被電了這麼久也沒死成,牙一咬就撐過去了。

沒想到觸調勻氣息後,但然而不悅地開口,「電流是雙向的。我也會痛。沒有我的允許,不准碰我。」

碰觸了會致使雙方被電流電傷。原來「勿觸」是這個意思。那凱恩呢?我好像還沒聽他提過自己的代號,衛也是。

眼角餘光掠過綠芒,那弧線和氣流是我所熟悉的——

「我錯過了什麼戲碼嗎?」

凱恩閒逸地靠在窗口,手上把玩著和刺進觸肩膀那把相似的另一柄翠綠風刃。但他卻對我視若無睹。

從我的角度看過去,被捏碎的牛奶色蜜球頹靡地躺在觸的掌中。一層結界將我困住,我走不出去、也沒有人聽得見。

觸肩上拔出風刃,卻沒有噴出預期的鮮血。電流滋滋作響,他不動聲色地將風刃結合電氣射向凱恩。

「來得正好,雅爾斯剛把歲帶走呢。」

觸撒了謊。這不是他們天使——蜜蜂——撒的第一個謊,卻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凱恩跳落房間地面,一身亞麻色的衣裝和觸形成強烈對比。這兩人明明如此相像,卻必須互相對立、攻擊彼此。

「那夢魘果然是你放出去的餌。」

「學你的,滋味不錯吧?」

「歲在哪裡?」

我從這裡可以看見凱恩和觸雙方對峙的畫面,但周遭被設了結界,不管我怎麼努力大喊、拍動牆面,都沒有人注意到我。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你還能使用電元?這明明是主子賜予的力量,他大可收回,直接讓你死去。」

觸一愣。凱恩逐步靠近他。風靜靜盤旋。

「主子從來沒有想要傷害你。」

「但我親眼目睹他殺死了食。這跟傷害我有什麼兩樣?」

「你有詢問過他理由嗎?」

「理由?殺人還需要理由嗎?不管是什麼理由,我都不可能原諒他。」

「所以你決定殺死人類、摧毀契約、讓主子感到痛苦,達成你報復的目的?」

「我沒有殺害任何人類。」

「對哦,我忘了你不知道。」凱恩面無表情,是已經麻木還是演技使然?「主子沒想到會有人背叛他,所以他從來沒有告訴我們,契約一但受損就會使契約者死亡的事情。」

觸的臉色一片蒼白。

「跟我回去吧。主子沒有放棄你。雖然你毀了他珍視的契約,但我可以為你求情。」

「為什麼?他明明當著全上界的人面前宣布,如果我反抗,殺了也沒關係。你為什麼不乾脆殺了我?」

「……你做為主子的刃太久了。唯一的妥協方式只剩下殺害對方嗎?」

「食是我有記憶以來第一次愛上的女人,我沒有辦法繼續待在失去她的上界。」

「上界對你而言,原來只是這樣膚淺而易碎的歸宿啊。你忘了我們受訓時立下的誓言?不只我、勿聞大人,還有很多人在等你回去。」

「除非食死兒復生,否則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回到過去。」

觸仰天一笑,那身影孤寂、悲愴、無法找到出口和解答。只能被困在這幾近歇斯底里的瘋狂中,藉著破壞一切來填補失去食之後內心產生的巨大空洞。真的很可悲。我忍不住同情起這樣的他。

「你和那女孩交換血誓了。她對你來說想必很重要吧?」

凱恩神色一緊,「你想對歲做什麼?」

笨蛋、你這樣不就正中他的下懷了!他就是在等你這個反應!不論我怎麼大喊,凱恩就是聽不見我的聲音。

「真是不公平吶……為什麼食必須死,你卻能活著站在這裡為了救出別人?」

凱恩蹙眉,「觸,抵抗你自己的心魔,你一直是上界最自制克己的蜜蜂。」

「不,我不會殺了你。你不是兇手,殺了你對我沒有好處。但我可以令你生不如死……」

觸向我這邊瞥來,凱恩應該無法理解觸為何突然盯著食物籃看,但他卻瞬間張起風網、將整張餐桌包覆了起來。

——他知道我在這裡。

「沒用的。」

觸舉起雙手,召喚比起以前更加壯觀、令人寒毛直豎的巨大電氣光球。

不對!他的目標不是我!他在說謊!他想攻擊的對象,自始至終都是——

我心一橫,指尖劃破空氣,在狹窄的結界中勉強召喚出風之弓。已經沒有時間讓我慢慢瞄準了,我催動風元——太好了,還能使用——搭上弓,身體下意識按照凱恩所教授的種種要訣站穩平衡,將風矢搭上弦,無論如何都一定要阻止觸!

咚!

箭矢來到結界邊緣倏地彈回,落在角邊旋散。這該死的雅爾斯的結界……!

我也不管這麼多了,抓起風之弓往結界砸了下去。剛才被觸逼供過的身體還使不太上力,可惡,動啊!一輩子就操你這麼一次!這種時候再不派上用場,就跟著去找店長自首報廢算了……!

啪啷!尖銳的碎裂聲響起。我下意識護住頭部。結界破碎後我踉蹌跪倒在地,凱恩的風網登時消散。整個人趴在地上,瞥見觸手中的電氣光球已經凝聚得夠嚇人、幾乎有半張餐桌這麼大。觸依然瞄準著我,似乎因為我的舉動而愣住。

「歲、小心!」

不對,他的目標是你啊!

我奮不顧身躍起、撲向凱恩。感受到電氣光球擦過背部傳來的撕裂痛楚,視線一暗,只聽見凱恩大喊了誰的名字。身體順著這股衝勢摔到了地面,凱恩抱著我,明明沒有下雨,我卻覺得渾身濕黏、鼻間傳來濃重的腥味,左眼一抽一抽的痛極了。

來不及看清任何事物,我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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