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世|非禮Ⅰ吻篇(06)
【三、天使之矢】
***
那天我再也沒有心思專注在課業上,幸好下午的課都能輕鬆應付。
放學回到家後,按照平常的習慣,晚上八點之前我都會坐在電腦前面瀏覽論壇、更新網誌。但今天我抱著講義到客房念書,順便等凱恩辦事回來。
我知道自己務必得盡快調適好心情,要是每協助一次任務就要浪費一個下午,那我書也不用念了,直接準備明年重考比較快。
我試著不去思考『只要他們在我進入最後衝刺期前離開就好』這個可能性。這的確是最佳解答,但我還不想這麼早回到正常生活。
可是要怎麼樣才能夠一邊協助凱恩順利執行任務、一邊正常扮演自己平常的角色?複習課業之餘,我也要找機會練習視感能力才行。
我閉上眼,探索這附近的「鴉量」。凱恩說上界所使用的能量和我們所知的火能、風能等能源概念不太一樣,萬物是由「鴉元」所組成,根據屬性不同,又能概括細分出「電元」、「風元」、「時元」等能量,總稱做「鴉量」。
這跟我所知的物理知識差異甚大。為什麼是用「鴉」這個字,凱恩說,這跟上界流傳的創世神話有關。烏鴉是上界聖鳥。冒險自從異世界叼來第一束紮屋的稻草、取暖的新柴、裝滿小粟的囊袋,以及解渴的清水壺,幫助他們在上界建立聚落。最後因過於疲勞而死去,屍首被後代撕碎隨風飄灑,構成了下界的萬物。
這跟我所聽過的許多神話都有相似之處,烏鴉在少數國家帶有正面涵意,只是在我目前居住的海島仍然負面形象居多。
甘醇清澈的色團在前方亮起,有人推門而入,是今天清晨訕訕離去的衛。
「歲小姐。」他向我頷首。
「凱恩他出去辦事了。我不知道你們除了追捕觸以外,還有這麼多事情要忙。」
「自己人留下的爛攤子只有自己人能收拾。」他不帶感情地這麼說。
衛徵詢過我的意見後,把約莫壘球大小的深色瓶子收納在床頭櫃中。裡面放了什麼?
「凱恩說你們在下界有補給站,是從那邊拿來的嗎?」
「……是。類似於你們的攜帶糧食。」
「我可以吃吃看嗎?」我只有在小說中看過攜帶糧食的描述。
衛蹙眉,「最好不要。這對你們人類有害。吃了會生病。」
「好吧。」
我抱著講義坐在角落,聊勝於無地翻動著。衛雙手交握於背後,站得挺直。臉上沒有任何倦意。
跟衛聊不太起來呢,雖然我也不是不講話就會死的人,不過一想到他的年紀比我還小時,就覺得這樣的老成很讓人惋惜。
「你昨天有睡嗎?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我昨天在補給站小睡過了。」
「呃……要不要坐著?這樣我會有點壓迫感……」
「我必須保持隨時能夠施放結界和時間暫停的狀態,坐下會讓我分心,視野也會受阻。」
……真的都沒什麼反應。他也不是無口系的,只是沒有切入核心話題吧。
「今天凱恩教了我視感能力的運用。剛剛你進來前,我能感覺到一團蜂蜜色的氣體在門附近旋繞。你們也能這樣感應到彼此的存在嗎?」
衛否定地搖頭,「不行。觸如果沒有使用鴉元,對我們來說就形同一般人。這也是為何凱恩需要妳的原因。沒有妳的話,被觸偷襲狙擊的可能性會大為提升。不是每次都能像昨天一樣僥倖逃過。」他頓了頓,低聲說道,「觸擅於跟蹤和偷襲,他的能力是電流,只要碰觸到肌膚就能麻痺對方。作為同伴相當可靠,然而一旦成為敵人就非常棘手。」
「電流……」這解釋了昨天為什麼觸徒手就能讓凱恩面露痛苦的原因。
「我有個問題,要是冒犯到你,可以不用回答沒關係。」
「請問。」
「你和凱恩之間是不是有階級差距?總覺得你總是在扮演煞車的角色,但他從來不聽你的話。或許說他有權利不聽。」
衛一貫地平淡回應,「沒錯。我是他上司的副官,在上界的制度中,非禮機關的副官地位次於小非。而這次被派來輔佐他執任務。因此我只能提供建議,採不採用就是他的事了。」
「我們只能這樣被動地等待觸找上門嗎?」
「我們非禮機關的人數一直不多,根本無暇支援不同管區。不知道歲小姐是否清楚,凱恩獨自扛了三人份的任務在身上。」
「嗯,他有跟我提過。」
「按照以前的作法,最快也要三個月才能找到遞補成員。而主神祂……也累了。這次觸的的行為讓他元氣大傷。」衛輕嘆,「收藏這麼多記憶和契約的用意是什麼?沒有人知道。但幾千年來,我們這個組織沒有停止運作過。機關成員少有自然死亡。如果出現替換,通常是因為有人在任務中喪命。」
「你和凱恩對培初的喊法不一樣,為什麼你稱他主神?」
祂真的是神嗎?我感到疑惑,但不敢當著衛的面質問。
「祂是整個上界的領袖、管理者。也是所有原生居民的生父。」
窗外傳來敲擊聲,我和衛瞬間停止交談。轉頭一看,是凱恩。
「為什麼要從這種地方進來?不是有門嗎?」我替他開窗,他手腳俐落地翻房內。
「走這邊比較近嘛。不然陽台那邊還要繞路,多不方便。」
臉上降下三條線,這麼大一個身軀要透過窗戶進出,那畫面不管看幾次都令人發噱。
我本來擔心凱恩和衛一見面會再度起衝突,但現在他們看起來似乎已經不把前一天的糾紛放在心上了。
「你去找店長?」衛問。
「是啊,今天回收了一個契約,我請店長近期開會時幫我帶回上界。觸感應得到契約球,就算會被店長酸一頓也得這麼做,至少比冒著隨時都會被搶走的危險而帶在身邊好多了。」
衛嚴肅地點點頭,看來是同意凱恩的作法。
「對了,店長要我轉告一句話,你離開得太快,他來不及說。」凱恩清了清喉嚨,「『免費支援你們物資上百年了,想到就來、拿了就走,要你賣個笑又不是賣屁股,不肯就罷了,還砸了我最寶貝的花瓶,這種死人個性不管長得再可愛都沒有用啦!下次沒有做好陪客的心理準備,就別想踏進我們這裡一步!』」
「凱恩你的記性真好。我還以為那些攜帶糧食是義務支援呢‥…」衛白了我一眼。唔。
凱恩口中的店長似乎活了超過上百年,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我的好奇心又再度蠢蠢欲動。
凱恩悶笑著,「你要生氣就朝著我來吧,不要去砸人家的店。」
「是他先對我性騷擾。」衛板著臉,感覺隨時都會再度甩門離去。凱恩你也該適可而止吧!
「我以為你已經習慣了。讓他摸一下又不會怎麼樣。他好歹是條千年蛇精,玩歸玩,不會真的把你吃下去的。」
凱恩環顧下四周,走向櫃子,從裡面拿出深色玻璃瓶,旋開瓶蓋,倒出一顆白色玉珠,指尖旋轉把玩著。
「最高級的初露……我去能拿到參漿就要偷笑了,你被他罵成這樣還能拿到初露,可見她真的對你比較偏心呢。」
「我寧可吃參漿也不要被他這樣糟蹋。」
我繼續念著書邊聆聽他們對話。還是有好多事情是我不知道的,一直問的話會被嫌煩吧?
我承認我會答應幫助他們,有一部分原因出自於虛榮心作祟。只有我 一個人能夠看見他們,這聽起來不是很威風嗎?
就算沒有人會相信我,我仍然會為自己的這份特別感到喜悅。就如同我深愛自己創造的世界一般,這些、只屬於我。
我也常常從生活中或是朋友身上取材,凱恩、衛和觸的事情也早就在電腦中佔了一個資料夾。
當然這些想法不能夠讓他們知道。會被當成神經病的。
「凱恩,你手邊還有多少待回收的契約?」衛問道。
「扣掉被觸搶走和擊碎的……」凱恩閉上眼,「大概還有三十三份。」
我突然開口,「觸拿走的契約球怎麼辦?不管它們了嗎?」
「我們人手不足,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衛冷聲道,「觸搶走的契約和凱恩身上待回收的契約,哪邊比較重要?觸搶走契約後將之毀壞將會造成無辜傷亡;如果沒有及時趕去回收手上的契約,也會平白造成記錄的損失。然而前者的搶救上明顯比後者棘手困難。我不是說人命不重要,但對非禮機關而言,契約的紀錄才是任務最重要的目的。總而言之,必須以回收手上的契約為優先。」
「所以人命只是契約的附贈品?」
桃景松老師的契約和記憶被完整地保存了下來,那麼契約被觸奪走的人呢?他們並不知道這份契約會影響自己的生命。
如果不是為了契約的完整性,他們不會去試圖保護契約者。一切都是為了契約。這樣的邏輯令我難受。彷彿在他們眼中只有契約契約契約。但……也無可奈何不是嗎?他們打從一開始立場就屬於上界,沒有資格要求他們為下界著想……
「我不否認妳的說法。就意義上來說,沒錯。」
凱恩沉吟道,「只有這個選擇嗎?要是我盡力挽救呢?」
「我以為你很清楚自己的能力極限在哪。不要自不量力。」衛面無表情。
「我不想跟你吵架。但我也無法認同你的論調。」凱恩雙手環胸,臉上罕見地斂起笑容。
這兩個人為什麼老是這麼針鋒相對?
「若是沒有在他們死後一天內趕去回收契約,那麼那份紀錄就會消散在空中,形同不存在過。你還記得主神的提醒?」
「回收契約和擊殺觸的比重是七比三。如果無法勸服觸,時間到了他自然會被上界『放逐』。我們的任務依然以回收契約為重。」
像是提醒自己般回答完後,凱恩陷入沉默不再發話,妥協似地看著窗外。
如果這是他們長久以來信奉的圭臬,那我又有什麼立場不贊同、甚至反對他們?
衛注意到我的視線,以不容反駁的口氣淡然說道。
「希望妳能諒解我們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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