魈熒|月蝕(上)(R)

#上篇2w7,金鵬大妖魈x祭品少女熒,正劇向,HE

#私設如山,熒潛入魈千年前的夢境,為他撫平業障侵擾

#0203魈實裝2週年紀念文,一個將死之人找尋生存意義的故事

#劇情為車服務,重口味,私心產物腦洞很大,請勿考究

  

副標題: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

  

  

你一定要看到花開,

你一定要等燕子歸來,

想著它們都會回來,

你誓死為了這些而存在。

  

  --〈我用什麼把你留住〉福祿壽

  

01

  

  --只要從這裡跳下去,一切就結束了。

  魈站在懸崖邊,眺望遠方的璃月港,萬家燈火乍看觸手可及,距離實則足以橫跨生死。

  夜深似海,月光被層層樹葉攔截,能見度極差,山路崎嶇,稍有不慎就會墜入崖底。

  一隻青鴿飛來落在他手上,親暱地蹭蹭他的指尖。魈往鴿爪綁上信箋,摸出一把小米,待青鴿吃飽之後,便振臂讓牠飛走。

  少年的目光平靜。

  這次帶去的,是他的遺書。

  鴿子飛向遠方的璃月港,魈的目光徬徨一瞬,又接著被尖銳痛楚扭曲。

  --死吧!

  --你這個叛徒……!

  泥沼般的怨靈耳語攫住他的心臟,誘使他一躍而下。只要死了,就能終止所有身不由己的痛苦。

  他本該死了,死在那場百姓哀鳴、生靈塗炭的魔神戰爭之中,但岩神卻救下他並賜名為魈。

  魈無以回報,聽聞海中有大魔侵擾、山間有惡螭盤踞,岩王帝君和眾仙分身乏術,他便自請前來剿滅螭。

  然而螭占山為王,以血汙染水源,各路妖魔聚集於此,形成一方勢力。

  在夢之魔神手下為虎作倀的時期,他早就習慣與妖魔為伍,他抓住路邊幾隻剛侵吞生人飽腹一餐的妖魔,將自己染上血腥邪祟之氣,以慕強為由,順利混入螭的地盤。

  他不擅長說謊,但面具能遮蓋他的表情和情緒。他以妖魔為食,弱肉強食,將怨魂殘渣封印在自己體內,以此壯大己身力量,一步步取得了螭的信任。

  如果這是一盤棋,他就是關乎成敗的那顆棄子。

  苟延殘喘至今,能犧牲自己為岩王帝君剿滅一方大魔,已是他能做到最好的回報。

  手上曾經沾染無數眾生鮮血的他,本就不該苟活,玷汙那位仁慈君王的名聲。

  長年直面死亡的少年,早已不需要心理準備。

  他往前踏出一步,崖下是無邊深淵,冷風從底下吹拂上來,風聲呼嘯,淒厲猶如厲鬼索命。

  今天是月蝕之日,月亮從角落開始被暗影侵吞。

  時候到了。

  他戴上青面獠牙面具,抿唇吹奏竹笛,風元素回應他的呼喚,揚起青髮飛揚,額間的紫菱發出光芒,照亮暗夜一角。

  魈踏地成圓,口中默念仙訣,以己身為陣眼,仰仗螭血的所有妖魔、乃至於最凶險的螭本身,都將隨著燃起的業障青焰反噬葬身於此。

  他閉上眼訣別世界。

  帝君、浮舍、彌怒、伐難、應達……

  腦海浮現眾人的臉,最後泯然於一道青光。

  啪嚓。

  誰?

  魈終止啟動到一半的法陣。

  對方瞬入樹叢中,但魈的速度更快,一個風輪兩立便擋住對方去路。那是一隻獐妖,還無法完全幻化人形。

  魈想起剛放走的傳信鴿,臉一冷,手腕一掐便扭斷了牠的脖子。

  鮮血濺了滿地,魈低頭張嘴,犬牙刺進妖的頸部,吸吮牠身上的殘存的妖氣。

  不能浪費。

  凡妖魔邪祟皆有業障,這一點一滴怨魂殘渣,都將成為燒盡這座妖山的燃料。

  不過是隻低級獸妖,連名字都不配擁有,死了幾個也不會被發現。

  另一隻獐妖躲在暗處伺機而動,趁他專注於吸食妖魔時準備下殺手,一道白影撞向獐妖,打斷牠的突襲。獐妖後腿一踢,白影飛出去撞上後方的冷杉,牠咆叫一聲,陰狠地襲向這個壞事者。

  魈扔下手上的屍體,五指成爪,精準插進第二隻獐妖的咽喉,將牠高舉過頭,用力收緊。獐妖掙扎沒多久斷氣,污濁鮮血沿著少年結實的手臂滴下,與金鵬刺青形成強烈對比。

  他閉上眼,這回沒有再直接啜飲妖血,而是動用神識吞食妖魄。

  從他右臂上的金鵬刺青幻化成形,獐妖的靈魂被撕成碎片,在意識之海中被魈一口嚼碎吞下。這種死法將不會回到地脈,形同神魂具滅。

  白裙少女目不轉睛地看著魈,握緊了十指。

  獐屍在魈手中化為碎片,他甩去手臂上的殘血,眸光赤紅,渾身纏繞著青煙,像要吞沒他。

  他看向少女。

  她屈膝側身躺在地上,雙手反剪綁在背後,體態單薄,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剛才到底怎麼撞翻獐妖的?

  她有著璃月罕見的金髮金眼,雙眸澄澈如月,嘴裡被塞了布條,白裙破碎、四肢佈滿傷口,眼中不見任何懼怕神色。

  就像屹立於荒地的白花。

  人類?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明明數個月前帝君就已下旨命人封鎖此山,理應不該有人在此時闖入。

  人亦有可能背叛人類投向妖魔,這事他在夢之魔神底下見得可多了。

  魈抬眼看向夜空,月亮被吞食殆盡還有半刻鐘,再次重新啟動陣法也差不多需要這麼久的時間。

  這次要是未能行動,便要等到十五日後的朔月,螭龍再度現身才能進行結陣,風險當然也會提高。

  他這副身體吞吃了太多妖魔,撐不了多少時日。

  帝君賜名時簽訂的契約言猶在耳,命他應捨棄過往,日後守護璃月百姓。於是他接下了和璞鳶,在其他夜叉的教導下學會仙法和槍術。浮舍還誇他資質好,學得比伐難快多了……

  他原是受制於夢之魔神的金鵬妖,卻陰錯陽差位列於仙眾夜叉。

  那段懵懂茫然的日子,遙遠而安逸,彷彿是別人的人生。

  夜叉們說好聽點是驍勇善戰,說難聽點是只擅長殺戮之事。他這雙手,比起守護,還是更適合破壞。

  魈蹲下,眸光冷厲地掃去,掏出她嘴裡的布條。

  「妳為何獨自上山?」

  「……我來找哥哥的。」女孩的嗓音有些虛弱,「他被魔物抓走,我和他相依為命,他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我想把他帶回來。」

  親人?

  魈不太信這番說詞。

  他過往在夢之魔神手下看過太多低聲下氣求饒的人類,他冒著風險救了幾個,卻反過來被捅一刀,他們甚至願意出賣親人只為換取活命的機會。

  活該。他們這樣對魈說。貓哭耗子呢,你這個共犯下地獄去吧。

  「你和他們不是同夥嗎?為什麼……要殺了他們?」

  ……是啊。

  現在惺惺作態有何意義?他本就和牠們沒兩樣。一個吃人,一個食妖,同樣令人作嘔,同樣都該死無葬身之地。

  「我不只吃人,也吃妖。」

  少女眉頭微乎其微地皺了下。

  怕了就好。魈想道。

  就她剛剛那個衝撞獐妖的氣勢,他還以為她天不怕地不怕。

  「那你為什麼……不吃了我?而是救我?」

  「因為……」

  魈挑開她的衣領,鎖骨上一抹鮮紅螭紋格外刺眼,代表女孩已經被獐妖標記為獻給螭的祭品。

  「這座山屬於螭龍,妳一旦被烙上螭紋,就是牠的祭品了。即使順利逃跑下山,也遲早會被侵蝕,喪失理智,身心腐爛,最後墮落為惡鬼。」

  甚至可能會成為螭寄宿的對象,這時放她下山,無疑是給螭留下一條後門。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她走。

  他還想再確認一件事。

  「我問妳,妳方才還看到了什麼?」

  「……你想跳崖自殺這件事?」

  「再說一次。」

  「我什麼都沒看到。」

  至少是個聰明人。

  魈扯住她手上的鎖鍊將她拉起,面具底下的神情莫辨,拇指扣在鎖孔上,這種低級妖術他動根指頭就能解開。

  螭紋讓他的疑心減輕了幾分,沒有人會蠢到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須有的自責,源自那份護佑蒼生的契約。

  現在放她亂跑,反而更加危險,這山上不乏能夠窺探人心的妖魔,一旦女孩被抓住套話,他向外傳信的處境也會更加艱困。

  如今他們是一條船上的人了。

  魈咬破舌尖雙手染血結印,將仙印拍在熒的右臂上。接下來她的一舉一動,是生是死,都會與他的神識相連。

  既然上山下山都是死路一條,至少留在山上,還可以為他所用。

  「你做了什麼?」

  魈沒回話。

  如果她足夠幸運,她將會是自己救下的最後一名生靈;但如果她另有圖謀,魈也不會放任她危害人間。

  「走吧。」

  魈牽著鎖鍊,引她走向上山的小徑。如今法陣意外終止,只能想辦法再潛伏一段時日,並修正計畫方向。

  一路上陰風陣陣,鬼哭般的呼嘯聲令人頭皮發麻。

  她越走越慢,魈回過頭一看,跛著腳的女孩馬上打直膝蓋,快步跟上他,神情沒有任何一絲不適。

  難得有這麼配合的祭品。

  和妖魔戰鬥是他的日常,即使剛剛被獐妖暗算成功也死不了,不過是身上多幾道口子。在山上待久了,他甚至一度將自己也當成妖魔看待。

  但她卻救了他一次。

  女孩身上有不少傷口,看來那些獐妖沒少折磨她。

  「我雖沒殺妳,但也並非好人,下回莫再貿然干預我的事。」

  「說出來你可別生氣。」見魈沒說話,熒就當他默許了,她踢開腳邊一顆碎石,「我救你,是因為你長得很像我朋友,大家都稱呼他為降魔大聖。」

  魈冷冷看著她。降魔?他這模樣,像是來降妖除魔的嗎?哪個仙家道士會走吃妖噬魔這種邪路?

  「我可不認識妳。」

  「那現在認識了。我叫熒,你呢?」

  「……我沒問妳名字。」

  「這樣比較好相處吧?萬一走散了,我怎麼找到你?」

  魈的眼神告訴她這個問題有多蠢。他是遲早要死的罪人,不需被人記住。

  「想活命就少說話。」

  見他真的心情不好,熒也乖乖閉上嘴。

  魈沒停下來等她,卻刻意放慢腳步,還選了比較好走的小徑。

  遠方有人影逐漸靠近,是一名在巡邏的雀妖。魈示意熒停下腳步,低聲說道,「待會什麼話都別說,佯裝逃跑,被抓住後,安分點跟著牠走,然後……」

  魈的話語讓熒愣住,接著他鬆開鎖鍊,輕拍熒的背脊,一股暖流在熒體內激盪開來,將她往一推。

  他面具下的唇瓣輕啟,清冷的嗓音縈繞在她耳畔。

  我會看著妳。

  女孩腳步踉蹌,站在小路中央。一身純白的她很快就被雀妖發現,熒跑不過牠,只能束手就擒,雀妖牢牢握住鎖鍊,深怕烤熟的鴨子飛了。嘰嘰喳喳說著今晚有大收穫,肯定能被螭主好好另眼看待……

  ……

  …………

  山頂上有座廢棄的廟宇,規模宏大,以往曾有過一段香火鼎盛的風光時刻,如今斷頭神像歪斜地倒在角落,取而代之的是一尊龍首蛇神的雕像,雙眸如紅水晶般熠熠生輝,妖氣繚繞,令人望而生畏。

  每逢朔望之日,眾妖便齊聚於此,等待螭分血予眾人,藉此壯大妖力。

  雀妖和熒引起了注目,妖群內一陣竊竊私語。自從千岩軍封山以來,這可是睽違多久的新鮮人類啊……

  「好了,把各自的祭品帶上來吧。」

  一隻形貌可怖的蛇妖正在清點眾妖帶來的祭品,兩個月下來,這座山的生靈幾乎都已經被逮光了,加上岩王帝君的禁山令,抓來的多半是些受螭血污染水源影響、而初具靈識的花精果精。

  有些膽子比較大的妖,會下山去襲擊村落,但千岩軍總是能早一步防衛鎮守,使眾妖幾乎次次空手而回。

  站在前庭中央的熒格外引人注目,就像是誤入狼群的白兔一樣。

  魈姍姍來遲,兩旁的妖怪為他讓道,戴著面具的魈渾身散發一種不容僭越的氣勢,彷彿從地獄走出的修羅。

  魈找了根柱子靠著,一語不發地聽著他們分贓,他從來不參與這些事。

  妖魔們向來慕強,有什麼紛爭一律打一架分出高下。成王敗寇的世界,不講道理,只講實力。

  花精果精有的尚且懵懂無知,有的已經知道會發生何事,拚死掙扎無果,被妖魔給制服,當成戰利品扛走。

  淒厲的慘叫聲迴盪整片夜空。

  當蛇妖的目光落在熒身上時,魈抬起了頭。熒雙手被捆,衣服殘破滿身是傷,卻不卑不亢地回視群眾。

  在角落的魈走出陰影,陡然出聲。

  「我要留她。」

  「真是罕見,我還以為您沒有這般興趣呢。」蛇妖酸溜溜地笑道,「可就算螭主器重您,也不能這般對我們兄弟吧?我們可是幾個月沒嚐過人類血肉了。」

  「讓了三招都還能輸的弱者,也配與我討價還價?」

  這句話讓蛇妖臉上的笑容僵住,他虛與委蛇地陪笑,吐了吐舌信,「也是、也是……」

  「區區鵬妖……也不過就是走運了些,被螭主瞧上你那副好皮囊……」

  妖群內傳出不滿的低語,魈化為青煙瞬間消失,身形快如鬼魅,來到那隻碎嘴的雀妖面前。他掐住雀妖的脖子,將牠提離地面,面具上的眼孔發出青光,緊緊鎖著牠。

  「既然你嫌棄此生皮囊,不如我提早送你投胎?」

  「不、金鵬大人……小的錯了,請留小的……一命……」

  魈鬆手,跌坐在地上的雀妖嚇得失禁,魈右臂上的刺青一亮,他五指成爪插入雀妖口中,直接拔了牠的舌頭,一灘黑血和軟肉甩在地上。

  他轉身環顧四周的群妖。

  「誰還有意見?」

  因忌憚魈的兇暴武力鎮壓,在場眾妖紛紛噤聲。就連意見最多的蛇妖也只是嘖了嘖嘴。

  祭品分配完畢後,眾妖排隊分取螭血。

  螭曾是岩王帝君的手下敗將,被鎮壓於北方,但因邪念怨重,化為泊泊鮮血自鎮石下泉湧而出,以自身妖力為餌,吸引眾妖聚集於此,每逢朔望才能現身一次。

  神像眼瞳紅光迸射,神座底下的圓盤湧現濃稠鮮血,沿著凹槽滴下,裝滿了一杯盞的量。

  魈拿起杯盞,鮮紅螭血倒映出了森冷月光和覆著面具的他。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

  每月一杯,這是第三個月了。

  螭血入肚,宛如融鐵一般熾燒著他的食道和胃袋,他面無表情地摔碎杯盞,走向熒。

  他來取走他的祭品。

  女孩直視著他,燦金眸光緊盯著著他唇角的血絲。在他碰觸鎖鍊的剎那,熒抬起膝蓋往他下盤一撞,魈接住這一踢,順著勁道將熒摔翻在地上。

  「唔!」

  魈可沒因為她是人類就放水,熒吃痛滾地翻了個身,腳尖陷入沙地踢起沙塵,藉此影響他的視線,被綁住的雙手撿起剛剛摔碎的酒杯,往魈刺去。

  魈側身躲避不及,被她刺個正著。碎片穿透衣服和皮膚,卻沒刺中要害。

  「脾氣還挺硬。」

  魈冷冷道,扯住鎖鍊將她的雙手拉高,碎片仍扎在他體內,鮮血泊泊淌下, 濡濕了他的緊身衣。

  「我倒要看看,妳能堅持多久。」

  魈揪住熒的領子,將她摔到螭的雕像下方,她撞得眼冒金星,差點喘不過氣。

  他走過去,提起軟綿無力的熒,一把扔到肩上扛著,在眾妖睽睽之下離開了現場。蛇妖若有所思地盯著魈,一雙綠色豎瞳閃詭異的光芒。

  螭龍佔領的這座山幅員遼闊,妖魔們又多有地盤意識,故住所相隔甚遠。從廟堂下山走到住處,步行至少也要半個時辰。

  熒被魈用扛沙袋的方式背著,少年夜叉足尖掠地,行進速度飛快,晃得她腦頭暈目眩,加上剛才和魈紮紮實實打了一架,五臟六腑全部都在唱反調,她強壓著噁心揪住他衣服。

  「放我下來……再晃下去我要吐了,我說真的,會吐在你身上……」

  魈聞言,蹲下身子,托住熒的腰讓她雙腳落地。熒腳步虛浮站不穩,下意識靠在他肩上,閉眼等待暈眩感退去。

  魈不曾和女性如此接近過,即使和夜叉同僚伐難、應達互動,也是保持著一定距離,更別說人類了。

  她難道不怕他嗎?

  熒抬起頭,魈的面具下是堅毅的頷線,已有一層薄薄冷汗。

  魈的腹部上還插著她造成的傑作,鮮血已經浸濕整個腰帶和褲管。

  「我下來用走的吧。」

  「然後讓妳找機會逃跑?」

  「我不會逃的。」

  「用嘴巴講當然容易。」魈冷哼。

  面對魈的不信任,熒抿唇,接著跪上魈的微蹲大腿,身體前傾,腳一跳,自主趴回魈的肩膀上,恢復成米袋。

  她靠在魈耳畔,輕聲說道,「我不會逃的,但我現在確實走得慢,你別管我,照你的速度前進吧,你的傷口需要包紮。」

  「頭不暈了?」

  「不暈。」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嗯,那就抓好。」

  烏雲遮住月光,魈站起身,刺青發出光芒,金鵬紋路栩栩如生。業障染身,他施展風輪兩立,夜風吹起快如刀割,枯草俯首稱臣。

  前方草木稀疏,魈的小屋緊鄰河流,熒光點點起舞,若不是山上籠罩這濃重妖氣,看起來就是個尋常獵戶的住所。

  熒落地後,扶著牆面乾嘔。

  「下次能不能……換個姿勢……」

  「上一個讓我這樣扛的,墳頭的草長得比妳還高。」

  弦外之音就是,她的待遇已經比死人好了,別嫌。

  「你剛剛……」

  「有什麼話待會再說。」

  魈瞥了樹叢一眼,這裡有太多耳目。

  縱然隔牆有耳,住所同樣不安全,但有他親自設下的陣法,可以過濾掉不少伺機窺探的低階妖怪。魈在小屋外踅了一圈,確認法陣的完整性,並重新鞏固佈陣,開門讓熒先進去,他壓後落鎖。

  門扉關上的剎那,伴隨著隱密妖氣從山徑上蜿蜒而下,河邊的螢火陸續熄滅,一絲冷意攀上了小屋窗臺。

  進屋後魈點燃壁爐,暖意驅趕了黑暗。

  光線幽暗,但足以辨認環境。一張木床、一套桌椅,靠牆的壁爐跟矮櫃,就是這屋子的全部擺設,用寒酸形容都還太過譽了。

  簡直不是人住的地方。

  魈拔出杯盞碎片,眼睛眨都沒眨,扔進壁爐裡,任火舌吞噬。傷口不大,血也已經幾乎止住。她對位置和深度的精準把控,不像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碰巧扎在這裡。

  魈脫去黑色緊身衣,露出精瘦結實的上半身,他的胸口有著和熒類似的赤紅螭紋,更加繁複艷麗。他倒了些藥粉在傷口上抹開,然後直接用乾淨白布按住。

  喝下第三杯螭血後,他對疼痛的感知越發遲鈍。

  熒問道,「你就這樣處理傷口?」

  「這點傷死不了,況且妳還避開了要害。」魈的金眸直直望向她,淡淡問道,「妳身手不凡,怎麼會被獐妖捉住?」

  「牠們二打一,我一個弱女子寡不敵眾。」

  好一個寡不敵眾。

  熒的說詞漏洞百出,但魈如今也無暇去懷疑她了。這裡每個妖邪都想置他於死地,熒至少還救過他,而且願意配合他的指令。

  --到時候攻擊我,不必放水。

  魈讓她自由發揮,同時也是場考驗--在這座妖山上,他已然自顧不暇,倘若熒真想活著找到血親,那必然要有基礎自保能力。

  廟堂前那一齣戲,測出她的身手和應變能力,都遠超乎魈的預期。

  魈把藥瓶扔給她。

  「傷口處理一下。」

  熒接住白色瓷瓶,並沒有馬上打開使用。魈以為她信不過自己,冷道,「那是清心花磨成的粉,長在山巔之上,沒有被螭血汙染。」

  「你有這番實力,為什麼會受制於他們?」

  「我身上也有螭紋。聽過養蠱嗎?將一群毒蟲子關在罐子裡, 任其互相殘殺。最終活下來的那隻,就是蠱王。螭在等我們之間鬥出一個蠱王,而螭血和祭品只是餌料。憤怒、怨恨、忌妒等種種情緒,會成為滋養邪祟的溫床,有利於牠的復活。」

  魈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情緒。

  「今晚能保下妳,純屬運氣好。時機一到能走就走,別試圖救我。」

  「既然如此,你就不該救我、不該保下我。我……可能會成為你的弱點。」

  面對熒直指核心的問題,魈垂眼,火光在金眸中跳動,染上了少有的溫度。

  是啊。既然已經做好赴死的心理準備,為什麼又要救她?

  今天本該是他生命中的最後一天,卻因為熒的出現,打亂了他的計畫。

  他本來已經撐不下去了,卻因為她而不得不再度重回永無止盡的苦役崗位。

  夜風叩響窗戶,說明來者不善,魈神色一冷。

  「坐上來。」

  「?」

  見熒一臉怔愣,魈將她扯入懷裡,讓她跨坐在自己的腿上。熒的手無處安放,只能搭在他的肩上。魈的鬼面透著可怖青光,但熒卻一點也不畏懼這樣的他。

  女孩不躲不閃,與他靠在一起。隔著窗紙看,室內的人影就像一對愛侶依偎。兩人身體相貼,姿勢曖昧。

  魈在熒眼中看見無條件的信任。

  為什麼?

  這番赤誠的信任,讓他對接下來要她配合的事,感到一股莫名焦躁。

  「妳……」

  「什麼?」

  「若我把妳帶回來,卻毫無動靜……」魈的眸光落在窗戶上,窗外一隻蜘蛛正在吐絲結網,「他們會起疑心。」

  他當然知道外面那些不速之客在等什麼。

  被夢之魔神奴役時,魈見過各種惡行,即使閉上眼遮住耳朵,默念靜心訣,依然無法空明。來了妖山後,他也曾目睹過幾回,人類與妖魔的惡欲,在此時毫無區別。

  魈無比厭惡這種行為。

  他從沒留過祭品過夜,她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

  熒愣愣地問,「你……先前也做過這種事?」

  魈不打算回答這個沒有意義的問題。

  「想活命的話,就配合我。」

  熒為難道,「但……一個巴掌拍不響,我一個人怎麼演怎麼假啊……」

  「……」

  雖然她的思路清奇,但魈知道,熒說的沒錯。

  「閒話待會再說。」

  魈示意她安靜,順著熒的左臂撫摸,破碎白裙下是獐妖的咬痕爪痕,血跡乾涸,少年挑開結痂的傷口,在他的摩擦下再度滲血。

  「唔……」熒縮了縮肩膀,尾音顫抖嬌弱,「……不要,別碰那裡、很疼。」

  --她學得很快。

  幸好還沒上藥,不然就浪費了。魈分神想道。

  室內腥味濃烈,熒的血順著臂膀滴墜,落在魈腹部,滲透進他止血用的毛巾。

  兩人的血水交融。

  水至清無魚,憑魈的修為當然能夠做到滴水不漏,然而這樣一來反倒會引人疑竇,於是他在小屋周圍佈下的法陣中刻意留下漏洞,控制釋出的情報量。

  對方能探知的,只有些微喘息呻吟,以及映在窗紙上交纏的人影而已。

  然而如果只有她的反應,確實還不夠。

  他沒親歷過這種事,只能依腦內看過的畫面,用手邊的「材料」模仿。

  魈重重壓在自己的腹部傷口上,湧出的鮮血染紅了毛巾。魈從不對自己手下留情,總算從麻木的神經中感受到些微疼痛,輕輕倒抽一口氣。

  「你……住手……」

  熒一驚,反射性地想要扳開他的手,但魈卻反過來扯住鎖鍊,將女的雙手固定在胸前。魈靠在熒的肩窩,啞著嗓說道,「怕了?剛才捅傷我的勇氣呢?」

  --繼續。他用氣音喃道。

  熒咬住下唇,水光在眸色中打轉,斷斷續續的低喘中多了一絲不甘,甚至擺動起腰肢,讓這個惡行更加真實。

  空中盡是濃重血腥味,魈借腹部傷口讓血液淌下發出水聲。熒的眼眶紅了,每當她喘息掙扎的聲音變弱,少年就會再度刺激她手臂上的傷口。

  提醒她現在一旦心軟,兩人的命都會搭在這裡。

  熒一陣戰慄。

  「別停下來。」魈啞著嗓說道,「我多的是讓妳就範的方法。」

  他嘴上說著狠話,實際對待自己卻比旁人更狠。他傷口血如泉湧,在床單上浸出一小片窪地。魈感覺到她心跳加速,也許是緊張,也或許是恐懼。

  兩人以血演出虛假的掠奪和侵占,藉此瞞過螭的親信耳目,這場苦肉計持續了半小時之久。隨著一聲冷風呼嘯,窗上的蜘蛛碎裂成粉。魈緊繃的意識一鬆,仰頭靠著牆面,解開熒的鎖鏈後將她推開。

  「他們走了。」

  「結束了?……不用再做點別的?」

  魈無言地看向她,「妳還希望我做什麼?」

  「至少、把面具摘下吧,難不成你睡覺也戴著面具嗎?」

  魈心中一嗤。

  他在這邊確實沒睡過一頓好覺,戴不戴面具都一樣。

  在這座山上,他不曾以真面目示人。熒也被他當作外人,故而至今都尚未卸下面具。魈難得顯露疲憊之色,他輕觸面具,霎時間化為綠光飛散,露出一張精緻俊雅的面容。

  這女孩算是通過他的考驗了。

  熒盯著他看,咬著蒼白下唇。

  「我幫你處理傷口。」

  「不必。」

  熒跳下床,去櫃子裡翻找乾淨的毛巾和衣物。魈垂下眸光,任由她包紮傷口。由於螭血的侵蝕,他的傷口好得很快,在熒面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

  這具身體越來越不像他的。

  魈讀出她眼中的困惑和驚詫,平靜解釋。

  「我再活不過月餘,螭為了復活在物色新的宿主,我是牠的首選。」

  「……你打算成為牠的宿體?」

  「這裡的生靈只有兩種身份,活著聽命於螭,或者死去被眾妖吞噬。」

  也許是熒臉上的神情太過驚惶,魈說服自己,這樣可以讓她閉嘴少問幾句,於是狀似輕鬆地補充了一句。

  「成為宿主,至少還有一絲可能,還有與之一博的機會。」

  這話說給誰聽呢?他明知螭血的侵蝕是不可逆的。

  生命燦爛,但也腐敗得很快。

  魈忍受苦澀的一切,是因為他認為自己只配用這種方式嚼碎罪與惡。

  延期的十五日之後,啟動法陣以己為牢,在螭寄宿至他體內的那一刻,吞吃山上眾妖,將螭龍連同所有妖邪層層困鎖在體內不得逃生,再一同以業障青焰燃燒成灰燼。

  這就是他沒對熒說出口的既定結局。

  

  

02

  

  水缸裡的水沒了。

  經過一晚的休息,托螭血的福,魈身上的傷口已經好了大半。剩下十五天,魈可以不吃不喝,但熒不行。食物和水,是人類活下去不可或缺的條件。

  火光劈啪跳躍,女孩裹著毛毯躺在壁爐前,綣曲著身體熟睡。她的睡顏毫無防備,傷口灑上他磨的清心藥粉後,已經妥善做了包紮。昨晚看熒的動作,顯然也經常打滾於各種爭鬥,習於受傷。

  她不是溫室的花朵。

  魈仍然無法理解,她對自己的信任毫無根據。

  那個降魔大聖,真與他如此相似?

  相似到,她願意將性命交付予他。

  魈在女孩身旁站定,窗外晨光熹微,將他的影子拉長,罩住女孩半身。魈單膝跪地,骨節分明的手滑上她的纖弱頸子,感受那鮮明的脈搏跳動。

  她像一朵綻放於懸崖的白花,讓人忍不住攀折。

  螭血無時不刻影響著他的思緒。

  --殺了她。

  --殺了她啊。

  --魈,你不該有弱點。

  他現在還能憑著理智和仙訣,阻絕螭對意識的入侵和掌控,但又不能排斥得太強硬讓螭龍心生防備,已經習慣與這些殘虐冷酷的聲音共處。

  有時他斬殺妖魔,將牠們的妖魄吞吃殆盡,甚至還會升起一股欣然快意。仙與魔的力量在他體內不斷衝突,造成身心內耗。

  屢次臨淵而立,縱身跳下的念頭越來越頻繁。

  他對這世間毫無眷戀,帝君的賜名與恩情,對他來說是唯一的生存意義。只要能遵守護佑璃月的契約,要他啖食妖邪力竭而死,他也義無反顧。

  他沒想到,有朝一日會為了救人而多活幾日。

  魈金眸一暗,鬆開手。熒的金色髮絲掠過指尖,髮鬢尖的翎羽裝飾輕盈如絮。昨天歷經波折,髮上的白花都分毫未傷、未沾塵泥。

  與他如此不同。

  魈添了些柴火,留下字條壓在桌上,接著戴上面具走出屋外。

  這座山的名字已然被眾人遺忘,因為螭龍的諸多惡行,而常被喚為妖山或螭山。雖然生靈驟減,但在諸妖難以抵達的山巔,仍著尚未被污染的天然冷泉。

  山勢崎嶇,然以魈的腳程,不用一個時辰就抵達目的地。

  清心花開滿遍野,搖曳著純淨清冷的花香,鱸魚在蓮葉下優游。魈跪在水畔,將臉埋入泉中,閉氣數秒,再仰頭甩落水滴。

  此地視野遼闊,能看見昨天他和熒相遇的斷崖處。那裡往南確實有一條通往人類村莊的小徑,但千岩軍封山後,便嚴格禁止民眾通行。

  魈能確定她不是妖魔,卻無法看透人心。

  熒還隱藏著許多秘密。關於她哥哥、關於她那熟練的戰鬥技巧……

  但那都與他無關了。

  十五日後,他們就不會再有交集。

  魈下山時,在半山腰遇到蛇妖率領一眾魑魅魍魎,看樣子要前往村落掠奪。

  「金鵬大人可真早起,是那小姑娘不合胃口嗎?」

  「你也跟雀妖一樣,嫌舌頭太長?」魈冷聲道。

  蛇妖一縮,但目光緊鎖著魈,「哎,別這麼說嘛,您可是螭主欽點的宿主,我們怎敢冒犯?那座產茶的春茗莊,您知道吧?聽聞男丁大都從軍去了,螭主同意我帶幾個兄弟去看看,要是金鵬大人有興趣,我再送幾個過去讓您挑哈。」

  魈向來特立獨行,也不常參與團體狩獵,平常低調也就算了,昨天在眾目睽睽下佔了一名人類,如今還拒絕貢獻己力。基於魈無人匹敵的精湛武技,和螭主對他的器重,眾妖是敢怒不敢言。

  久違聞到人類鮮美氣息的眾妖,豈會善罷甘休?便起鬨要去掠奪山下小村。

  魈在面具下露出嫌惡的表情,不打算與他們多說。

  「要是金鵬大人願意賞光,願意與我們一同前往,可就太好了!」

  「無聊。」

  蛇妖被他這般當面拒絕,也不生氣,嘶嘶吐了蛇信,蜿蜒身子領著眾妖往西山道疾行。

  在螭的授意下,眾妖會不定時發動大規模入村掠奪行為,魈通常會以信鴿知會帝君和千岩軍,提前因應減少損失。

  然而這次突襲來得突然,他來不及傳信出去。

  如果昨晚計畫有順利執行,現下妖山只會是焦枯一片寸草不生,這群魑魅魍魎早已被他吞吃殆盡封印鎮壓,不會還有動歪腦筋的餘地。

  帝君喜歡喝茶,翹英莊和春茗莊亦是他經常提起的產茶地。魈自知眾妖的突襲歸咎於他的優柔寡斷,他必須有所行動。

  魈在掌中搓了一團風旋,尾隨牠們而去。

  螭山到春茗莊的路程遙遠,他還有時間作準備。

  魈回到小屋,用妖力運回的冷泉水儲在水缸,還抓了半簍的鮮魚。屋內壁爐的火還劈啪燃燒著,毛毯整齊疊好,就是不見熒的身影。

  魈摘下面具,心中掠過一絲茫然和焦慮。

  走了?逃了?還是被捉了?

  他的法陣沒有被破壞,應該不是被捉。如果是逃跑……她昨晚明明說過--

  「你回來了。」

  女孩嬌脆的聲音響起。

  熒抱著陶壺從溪邊回來,她撕開長裙綁在腿上,改成方便行動的褲裝。身上的血汙已經洗淨,金髮如月光皎潔,金眸如陽光燦爛。褪下昨天狼狽的受囚姿態後,看起來與妖氣瀰漫的腐敗山林更加格格不入。

  此情此景,令魈有一瞬間恍惚,彷彿他並非第一次見到熒。

  她應該要站在有光有風的地方。

  「我看了你留的字條,溪水受螭血汙染不宜飲用,若只對生靈有影響的話,拿來洗衣擦地應該沒問題吧?」

  魈應了聲,「嗯,無礙。」

  看來環境整潔許多並非錯覺,即便受了傷,她也沒閒下來,很擅長自己找事情做。在魈上山運水抓魚的時間,她已經將屋裡屋外打掃了一遍,從窗外透進了午後暖陽,自然採光照亮室內。

  「山巔那座冷泉,我下回能一起去嗎?」熒問道。

  如蛇妖所說,熒是幾個月來第一個被捕上山的人類,多少妖魔覬覦著嚼上一口新鮮血肉。將她暴露在外,只會增加危險。

  魈搖頭,「以妳的腳程,怕是天黑了都還回不來。此山危機四伏,日落後不宜在外逗留。」

  「噢……」熒也沒氣餒,從竹簍內拎了兩條魚出來,「我沒什麼能回報你的,烤個魚給你吃吧,我手藝還不錯,真的。」

  魈在床上靠牆而坐,手搭著曲起的膝蓋,垂眼道,「我不需要進食。」

  「金鵬……是嗎?我看他們是這般喊你的。」見魈沒有反駁,熒便當作他默許了,「世間有許多比妖魔好吃的東西,想要變強,也不只這個方法……」

  「弱肉強食,是千年亙古不變的道理。」

  「但--」

  「夠了。」

  魈闔上眼,拒絕與熒繼續對話。

  魈聽見女孩輕嘆,一陣內外來回的腳步聲後,響起剁骨刮鱗的微弱聲響,這些處理食材的動靜,讓他意外地感到平靜。

  他當然知道熒想說什麼,但眼下已經無法回頭了。

  入山之後,他啖食的妖魔逾百。有些是不自量力偷襲他未果的敗者,理所當然付出性命為代價;有些則是在望朔之日因觸怒螭龍而被判處死刑,由他處置。

  蠱王的人選,螭自己當然早有盤算。

  沒多久,烤熟魚肉的香氣四溢。魈想起有個夜叉同僚,就很喜歡一道名為烤螭虎魚的料理。他掀起眼簾,熒坐在桌前,捏著木籤呼呼吹涼烤魚,朝魚腹張口一咬,發出喀嚓酥脆聲。

  就連這種場合,都能吃得這麼香。

  對於她的泰然自若,魈不知道該羨慕還是該擔憂。也許兩者都有。

  他的精神緊繃太久,從未鬆懈。

  熒注意到他的視線,與魈四目相交。她露出微笑,拿起另一隻烤魚湊過來,「昨晚到今天都沒進食,你也餓了吧?」

  飢餓?他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過去被奴役的經驗,使他特別耐餓。加上他吞噬妖魔的舉動,使進食這個行為,總是與憎恨或死亡等種種負面情緒相連,他總是避免吃東西。

  魈本想閉眼,但熒已經直接來到他面前。

  食物香氣撲鼻而來,魈擰眉,「……拿走。」

  「就一口?」熒試圖討價還價。

  魈拗不過她,只好接下烤魚,隨意咬一口應付便塞還給她。

  意外的是,他預期中的反胃感並沒有到來。魚皮酥脆而魚肉彈牙,雖然沒有調味料,但因為夠新鮮,不但沒有腥味,甚至吃得出魚肉本身的鮮甜。

  她所言不假,廚藝確實不錯。

  熒還站在他面前,吃人嘴軟的魈不自在地輕咳,「……手藝尚可。」

  「再一口?」

  她這樣子,像在哄小孩吃飯。

  魈拒絕道,「我待會有事要出去,不能沾染太多氣味。」

  「去哪?」

  「無可奉告。」

  「晚上會回來嗎?」

  「不一定。」

  也許是熒憂慮的眼神觸動了他,魈忍不住低聲說了一句。

  「……但我盡量日出前回來。」

  先前放去跟蹤蛇妖的風旋終於傳來動靜,魈戴上面具,動身前往他們口中的春茗莊,眸底染上殺氣。這將是朔日之前,他最後一次大規模吞吃妖魔。

  在一場壓倒性的屠殺後,妖魔的屍骨堆疊成一座小山。

  魈抹去嘴角的殘血,酸澀的腐爛味在口中蔓延開來。嚐過熒的烤魚後,他開始反感妖魔的口感和味道。

  清點妖屍數目,他發現不對勁之處。

  魈沒想到,蛇妖對他早有防備。

  蛇妖此次兵分二路,一批去了春茗莊,一批去了翹英莊,魈只來得及刺殺春茗莊那一群妖魔,同一時間,翹英莊的俘虜已經被綁回螭山。

  當他趕到翹英莊時,只見火光燃遍整片夜空,而遲來的千岩軍冒死滅火,搜索倖存者。他站在高處,看著底下吞噬村莊的熊熊烈焰,陷入了深切自責之中。

  少年的臉上首次出現了茫然。

  失策。

  他不該出現這種失誤。

  不……還來得及挽救。

  一定有方法、可以救出那批人……

  魈五指陷入樹皮中,指甲縫滲出血。

  不能辜負……他與夜叉仙眾、與帝君之間臨行前的約定……

  大腦驀地一疼,鑽心刺骨之痛襲擊他的神經,魈雙膝跪地,緊緊握住胸口,喘息不已。昨天望日剛過,螭龍的意識正在窺視他做了什麼。

  他離開螭山太遠,得在被螭龍察覺前趕回去。

  今天一次吞食過多妖魔邪祟,加重了業障侵蝕,偏偏選在此時發作。他按著額頭,試圖無視怨魂嘶吼。

  現在魈就像是一個即將滿溢的容器,卻還不能打開盒蓋,只能費力壓抑著其中滿漲的殘魂怨念。

  每一步都走得極其艱辛,宛如行走於刀山上。

  不能……不能在此時功虧一簣。

  他甚至在路上看到無數個戴著儺面的自己。

  每一個「他」青霧繚繞,對他虎視眈眈,準備伺機奪取他的身驅。

  魈喚出和璞鳶,與他們浴血廝殺,回過神才發現,地上躺滿了妖魔碎屍。

  他看著手掌,無來由的恐懼襲上心頭。

  如果,他回去後,把熒也看作了業障……

  殘缺的月亮緩緩墜下,東方天空漸露魚肚白。魈蹣跚地回到小屋,面具下的雙眸染上血色。熒看見他回來,便迎上前。

  她等他等了一夜。

  「金鵬?」

  「業障侵蝕……發作……離我遠點……」

  魈摘下面具,吐出一口濁氣,說完便倒在地上。少年渾身是血,熒檢視後沒找到外傷,顯然這血不是他的,稍微鬆了口氣。

  然而他體溫滾燙,右臂刺青綠光灼灼,危險的青霧繚繞,像要將他整個人吞噬,目前情況也不容樂觀。

  她將魈扛起放在床上,打水擦拭身上的血汙。熒垂下眼,握住魈的手,嗓音溫柔而沉靜,帶著不自覺的輕顫。

  一吻輕輕落在魈的指尖上,宛如蝴蝶親吻他的心窩。

  「……沒事的,我會一直在你身旁。」

  畢竟,她就是為此而來。

  熒剛解開魈的衣服,外頭便響起急促的敲門聲。她思考半晌,將少年的衣服扣好,前去開門。

  門口站著一名鼠妖,是前天螭龍廟前她見過,也是蛇妖的心腹之一。他探頭探腦,窺視著室內的景致。

  熒擋住了他的目光,冷聲道,「金鵬大人正在休息,有什麼事?」

  「休息?」

  「昨晚他和我……直到天亮才歇下,我還得繼續服侍他,有事快說。」

  熒這番話說得曖昧,鼠妖一下就明白過來,發出尖銳笑聲,上下打量起熒,「哦……哈哈……原來如此。」

  原來那個清冷孤傲的金鵬妖,表面上鄙棄與眾妖為伍,實際上也在做和他們一樣的事。

  「通知金鵬大人,今晚申時要舉辦慶功宴,請他務必出席。」

  螭山很久沒有這麼多人類氣息,為了慶祝前一日的豐收,蛇妖決意舉辦一場盛宴,通知所有的妖群今晚申時共同享樂。

  熒大概明白,昨晚魈去做什麼了。

  「我知道了,我會轉告他的。」

  鼠妖的視線貪婪地在熒身上逡巡,舌頭舔了舔唇瓣,「倘若金鵬大人物色到新歡,厭倦了妳,我也不是不……」

  熒對此話心生厭惡,還沒來得及關門送客,一道青光從室內射出,貫穿鼠妖的額頭,連遺言都來不及交代。

  剛剛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魈,踏著青煙閃現到門口,拎起那隻鼠妖,冷厲目光掠過熒,在她面前咬斷了鼠妖的咽喉,吞食牠的血肉。

  「……金鵬?你的……」

  「無礙。」

  怎麼可能無礙?

  現在的他,每吃一隻妖魔,就是在凌遲自己,剜下自己的血肉餵給盤踞在意識之海中蠢蠢欲動的殘魂。

  殺業累積得越來越多,吃食妖物血肉成為習慣,他有時甚至無法控制自己。

  吃食,上癮,越發難以自拔。

  魈的視線落在熒的唇瓣上,被她吻過的指尖還有些發熱。

  剛才熒的行為,魈並非毫無意識,不知為何,在她吻過之後,業障侵蝕的痛楚就減輕了許多。

  自從遇到她,許多事情漸漸失去掌控,變得無法預料。

  魈在這妖山上最後這段痛苦的時日,能有她陪著,是件幸事。

  在這世間,像她這般勇敢熱心之人,實屬少見。

  但他死期在即,即使他有什麼想法,也必須掐滅。

  他……配不上她。

  熒問,「你昨天離開,跟他們所謂的慶功宴有關?」

  「嗯,他們兵分二路,另一路被我攔截了。」

  魈的表情陰沉,「他們設這局,是為了套我的態度,要是我沒去,反倒坐實他們的猜測,這樣一來……不太好辦。」

  「那我也一起,要是有什麼突發狀況,我能幫襯著,替你圓場。」

  魈對上她金燦燦的雙眸,他從沒看過熒面露任何恐懼或退卻之色。

  為了找到失去的血親,能夠讓人勇敢至此嗎?

  還是說,有別的原因?

  他不敢猜,也不願問。

  魈低下頭。

  「好,我會護著妳。」

  

  

  

  

  妖魔的歡宴離不開縱情聲色,酒水吃食全下了劑量極重的助興藥。

  魈和熒沒碰這些食物,坐在角落旁觀一切。

  蛇妖來敬酒時,一旁的鼠妖端上斟滿美酒的銀杯。熒假裝撞翻杯盞,趴伏在魈胸前擦拭酒水。魈擰眉看向熒,捏住她的下巴,示意她安份一點,但熒只是眨了眨眼。

  「再倒一杯來。」蛇妖下令道。

  蛇妖一派猜到昨晚的損失是魈從中作梗,然而實力差距擺在面前,牠們打不過他,又不可能說動螭龍處決叛徒,至少要讓魈過得不舒坦。

  這杯酒,他是非喝不可了。

  喝下去後,勢必要改變計畫,但風險也會增加--

  「怎麼?金鵬大人,這可是好東西,千萬不能浪費了。」蛇妖笑著吐出蛇信,「還是說,您有所顧忌?」

  魈沉默片刻,熒替他接過了那杯酒。

  她手一抬,當眾一飲而盡。

  魈的金色瞳孔縮小,還在熒腰上的手臂一緊,讓她疼得發顫。

  「沒想到啊沒想到,這姑娘竟是知情趣的……金鵬,好好享受今宵吧。」

  蛇妖拍拍魈的肩膀,在享受今宵四個字加重音節,豎瞳閃過無邊羨慕與惡意。後方魑魅魍魎高舉杯盞應聲歡呼,尾隨在牠身後,繼續前往下一桌敬酒。

  熒還沒完全從那烈酒的後勁中緩過來,被魈掐住下巴。

  「……妳瘋了嗎?」他低聲說。

  熒知道體內起了變化,體溫逐漸升高。她賴在魈懷中,迴避他憤怒到幾乎可以剜人血肉的眼神。

  「不想要我當眾出糗的話,就快點帶我回去吧。」

  熒終於抬眼,強撐著精神笑道,「金鵬大人,說好的,您會護著我呢?」

  魈抿唇。

  是啊,他必須護著她。

  幾杯黃湯下肚,周圍的氣氛已經變了,盡是不堪入目的畫面和靡靡之音。

  魈攔腰抱起熒,一步步地走下臺階,聽著熒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他心亂如麻。

  今天晚上,所有妖魔都在同歡享樂。不會再有人來偷聽牆角了。不必演戲,魈大可放著她不管。

  明明警告過她不准亂喝亂吃宴席上的所有食物,熒卻不自量力替他擋酒。

  回到小屋後,熒抱膝坐在角落,將自己縮到最小,藉此壓抑體內的慾火。

  那是她自找的。

  看吧,這下自食惡果了。

  魈出聲道,「這是用在妖身上的劑量,再忍下去,妳會生不如死。」

  「我知道,剛才宴席上我又不瞎。」

  「那妳還喝?」

  他自是有法子可以因應蛇妖的勸酒,但熒的行為打亂了他的謀劃。

  「不然……你陪我聊聊吧,轉移我的注意力。」

  「……」

  於是熒開始天馬行空地說起故事。魈至今仍不知道她的來歷,她說自己來自璃月港,為了找哥哥而四處流浪,因而誤入這座山。

  當她說到詩人奏琴給魔龍聽的時候,突然沒了聲音。

  魈起身一看,她閉著眼呼吸急促,臉頰潮紅,四肢滾燙。氤氳熱意從她身上漫出,熒咬著自己的手背,避免發出聲音。

  「金鵬……把我綁起來……」她顫著聲,「求你了。」

  「強行忍耐的話,只會讓藥效越來越強烈,最後經脈氣血逆行而亡。」魈低聲說道,「……我出去,妳自己處理。」

  熒扯住他的衣角,聲音泫然欲泣,「不要,不要留我一個人……」

  「魈……」

  魈背對著她,因這聲呼喚而愣住,難以置信的目光落在熒身上。

  妖山上多以原型金鵬稱呼他,「魈」字是岩王帝君的賜名,除了帝君和仙眾夜叉外,理應無人知曉這個稱呼。

  她現在處於意識朦朧的狀態,沒有防備,在這種情形下喊出這個名字,說明先前她喊他金鵬多半是刻意的。

  她認識他?

  但魈對她毫無印象。

  她、為什麼會--

  熒哆嗦著哭了,魈拿她沒輒,只能跪下來,任由她握住自己的手汲取安全感。熒捧住他的臉龐,柔軟的唇瓣抵著他索吻。

  理智被情欲支配,呼吸炙熱,柔軟甜蜜的吻中含著泣聲,「魈……別走……」

  魈握住她的肩膀,「妳喚的魈是誰?」

  熒靠在魈的頸窩,貪戀他冰涼的體溫。她忍耐許久,在酒精和藥物的影響下,終於說了出來。纖睫沾了淚水,一字一句都含著無邊情思。

  「你啊……魈是我……喜歡的人……好不容易,終於找到你……」

  熒吻上他的喉結,如泣如訴。話語中的情感真切而濃烈,先前讓魈感到困惑的無條件信任,似乎有了答案。

  無論她是誰、目的為何,她確實為瀕臨極限的他擋了一劫。他的身體如今已經不堪負荷,要是喝了那杯酒,他和熒今天很可能都會死在這。

  走入陷阱、被摧折身心的理應是他,但熒挺身而出。

  他不能就這樣,眼睜睜看她因此走火入魔而亡。

  魈見過寧死不屈的生靈,被這毒藥折磨,跪地求饒的狼狽模樣。

  他不想見到熒走到那個地步。

  魈放倒熒,少女躺在地上的毛毯,壁爐火光在熒的髮梢上躍動。少年想徵詢她的同意,但現在這個狀態,答案本身就失去了意義。

  任何問題,都會導向一樣的結果。

  直到她滿足為止,直到她體內瘋長的欲被餵飽為止。

  他擅長殺戮,斬殺妖魔無數;他亦遵守契約,護祐璃月黎民百姓。熒會是他死前拯救的最後一個生靈,也是他最後一個傷害的生靈。

  拯救她的同時也是在傷害她,他別無選擇。

  「……熒。」

  魈第一次喊了她的名字,熒摟住他的頸項,像溺水的人找到了浮木,忍受體內的高溫,找到他的手十指交扣,如此契合。

  魈從她的動作中看出了依賴,以及無條件的信任。

  又是……這樣的目光。

  「魈……」

  熒眸中的火光灼灼,也倒映在魈的眼中,熨燙著他的心神。

  魈不忍再看,目光落在她的身體上。白裙半褪,燈籠褲下腿心水意氾濫成災,嬌嫩的身體已經準備好接受侵犯,就像躺在神壇上的祭品。

  此刻,只獻給他的祭品。

  而熒肩上的螭紋紅艷刺眼,提醒著他,這女孩身上的死期與他息息相關。

  魈脫去護甲,長指順著大腿而入,找到溼熱的花穴,陰蒂挺立,因為外力的碰觸而歡欣綻放。他沒有實戰經驗,卻本能地知道怎麼做能讓她舒服。

  花徑窄而稚嫩,因長指侵入而擴張,沁出更多濕意。深入、撩撥、挑弄……熒的呼吸節奏越發紊亂,甚至開始迎合他的動作。

  「魈……啊……」

  明明喝下那杯酒的人是熒,魈卻覺得自己也染上幾分醉意。她哀甜的嗓音刺激著魈的聽覺,也引出他大腦深處的模糊記憶。

  像是隔著一面水牆,聽不清也看不明白。

  和她一樣。

  魈加快手上的抽插動作,熒的呻吟顫抖而破碎。與兩人第一天被迫演戲不同,熒此刻全身心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魈的指尖上,隨著他的撤出空虛嗚咽,又隨著他的插入滿足輕嘆。

  花徑分泌出大量水液,熒夾緊雙腿,情不自禁碰觸自己的陰蒂,在內外同時刺激的情況下達到高潮,魈的掌心盈滿春潮,五指間勾纏著透明銀絲。

  少年的眼尾描紅深了幾分。

  魈知道,一次是不夠的。

  熒剛剛高潮後的身體還很敏感,但體內深處卻再度湧出空虛感,需要什麼來填滿她。除了中指外,魈這次也再多加入一根食指,順著她剛才最後的動作,同時彈捏陰蒂。

  記憶中湧出熟悉的片段,魈並非沒有感覺,但他不能在此刻趁人之危。

  然而倘若在此時放任理智跟隨情欲,那剛才熒幫他擋酒就失去意義了。

  在熒第二次攀上高潮時,魈跪在她雙腿間,低下頭,唇瓣貼著陰戶,舌尖與長指並用。翠髮撩撥過她的細緻皮膚,一陣酥麻感刺激得她弓起身子,雙腿顫抖幾乎抽筋。

  沒來由的,魈知道這樣做,能夠更有效地引出她的情欲。

  那些浮沉的記憶碎片中,熒會因羞恥而紅著臉失控喘息,用糖漬過的清甜聲音喊他的名字,每一聲都伴隨著深切的愛意。

  如同現在一樣。

  她愛著他?真是如此,他為何不記得?

  但熒的身體反應卻無法騙人,並非任何一個人對她做這種事,都能得到這樣的纏綿回應。

  愛液不斷湧出,他沒給熒休息的空檔,在她高潮後,長指仍然插在穴裡面繼續深入頂弄,指節頂蹭著那塊軟肉,陰核被玩弄得紅腫,雙乳也被魈又吻又舔,布滿紅痕。

  快意不斷堆疊,私處小洞噴灑出透明清液,熒的眼角垂淚,終於暈眩過去。

  直到最後,熒都還是緊緊握著魈的另一隻手。

  魈隱隱明白了什麼。

  在那魈無法觸及的時空裡,他們早已屬於彼此。

  

  

03

  

  「我去吧。」

  安靜靠在牆柱上的魈,在眾人陷入膠著時出聲。

  議事廳內,夜叉仙眾們立於摩拉克斯兩側,此話一出,眾人紛紛看向魈。

  浮舍第一個跳出來反對,「那怎麼行?你是我們當中年紀最小的,螭龍狡猾,反覆無常,論實力跟資歷,應當由我去才對。」

  魈搖頭,「既然螭龍狡猾,與他正面交戰,怕是會打草驚蛇。」

  摩拉克斯十指交叉,不怒自威,「魈,你有何打算?」

  「我曾受夢之魔神奴役,與妖魔邪祟為伍,又是最後成為仙眾夜叉的晚輩,螭龍先前與帝君數次交戰,並未見過我。我打算潛入螭山,取得牠的信任,找到弱點後再進行擊殺。」

  彌怒出聲提醒道,「魈,你可知曉螭龍的危險?」

  魈垂眼,「略有耳聞。」

  --螭龍其血含有劇毒,凡人若誤食,輕則失明重則殞命,如果是妖魔食用,在短時間內增幅妖力,但時間一久,便會被侵蝕神智,最終為牠奪舍,成為牠殺戮的工具。

  聽完魈的說明,浮舍更是氣結,四肢手臂拍在桌上。

  「我看你是奔著自殺去的吧!」

  「我啖食過人類的破碎美夢,犯下諸多殺業,對邪祟有一定抵抗能力。我在此發誓,定不會濫傷無辜。」魈說道。

  摩拉克斯陷入沉思。

  螭龍大敗於帝君後,將真身藏起,潛伏於輕策莊北部山上,不時派出妖魔掠奪附近的村莊,居民不堪其擾,故向帝君求援。

  然而此時諸魔崛起,淹沒歸離原的大水剛退,孤雲閣和青墟浦先後傳出魔神挑起戰亂擴張領地的消息,摩拉克斯目前確實分身乏術。

  螭龍目前的狀態並非全盛時期,以顧全大局來說,魈的計策確實是最合適的。

  浮舍還想再說些什麼,但被摩拉克斯抬手制止。

  「魈,我同意你此次的提議。但安全起見,你必須定時報信。」

  摩拉克斯轉動著手套上的扳指,石珀般的金眸與他訂下契約,「未經允許,不得自賤性命,倘若三日未收到你的訊息,我便會即刻調兵攻山。」

  魈單膝跪下。

  「金鵬大將--領命。」

  ……

  …………

  不知道為何,魈想起了這段回憶。

  也許是死期將至吧。

  他站在一片黑暗中,腳下是無光的河,漣漪陣陣傳遞向外。他看著千百年來的回憶如燈影般閃過面前,越飄越遠。

  包括稍早他安置好酒醉昏睡的熒,直奔大牢殺死守衛,再放走俘虜的行動,都歷歷在目。

  那時--

  魈逐一檢查過,大部分的村民,也許是因為對螭龍無用,都還沒被烙上紋印。魈看著村民們蹣跚下山的背影,回頭冷冷看向那群妖魔。蛇妖當然不會坐以待斃,早就率領一批魑魅魍魎在這守在此地。

  魈張開半邊羽翼,長約三尺,射出金鵬飛羽將眾妖釘在岩壁上。

  「你竟敢背叛螭主!」蛇妖怒斥。

  魈踏著青黑煙氣閃現,掐住蛇妖纖細滑溜的身體,目露凶光,嗓音清冷。

  「不過是區區蛇妖,我的行為,還需經過你同意?」

  話音一落,魈便擰斷了蛇妖的頸椎,鮮血和碎骨落下,他釋放體內黑霧般的業障力量,將蛇妖吞食乾淨。

  螭龍的意識還很模糊,牠沒有干涉魈的行為。因為牠也在等,等魈吞噬螭山上所有的妖魔,體內邪障達到牠的標準為止。魈也同樣在等那一刻來臨。

  這是死陣。

  建立在魈沒有打算回去的前提之下。

  魈要用自己的身軀,吞吃並鎖住與螭龍建立連結的所有妖魔邪祟,與他們一起永世不得重見天日。

  也許會被浮舍彌怒等人大罵、也許會被帝君懲戒……

  但,這是只有他能做到的事。

  魈用絕對的武力壓制,將在場其餘一眾妖魔啃食殆盡,就像當年他被拘在夢之魔神腳邊,吞食敗者的美夢一樣。

  --孩子,快告訴我,美夢是什麼滋味?

  美夢易碎。

  為了贖罪,為了守護蒼生,他甘願如此。

  魈乾嘔數聲,又抓起妖魔的屍體繼續吞吃。剛被放走的村民中,有一名小男孩折返回來,本想向他道謝,看到此情此景,嚇得連滾帶爬地跑下山徑。

  「……怪物……怪物啊……」

  是啊,他是怪物。

  不需要被任何人理解,也不需要救贖。

  吞食悲苦,業障焚身,拽著這些邪祟墜入深淵,才是他的宿命。

  魈的視野,陷入絕對黑暗。

  

  

  

  

  熒是被冷醒的。

  壁爐的火已經滅了,魈不在屋內,桌上只有一張字條,寫著「別亂跑」。

  熒撫摸著那張紙,他的字跡相較兩千年後的沉穩凜冽,要生澀許多,就像剛學會寫字沒多久的孩童,想來這個時間點,他剛成為夜叉沒多久吧。

  這是一場兩千年前的夢。

  入夢前納西妲叮囑過,不能強行叫醒夢遊的人,必須讓他自己意識到這是一場夢。她也一直小心翼翼扮演著路過被抓的無辜良民,旁敲側擊讓他醒來,沒想到還是越陷越深。

  熒不笨,當然知道他點名要她,在眾妖眼中看來是什麼意思。她不在意此時獻身予他,畢竟千百年後的未來,他們成為戀人,早已見過彼此最不堪也最脆弱的一面。

  經歷這些時日的相處,熒也總算明白,為什麼帝君要命璃月七星建造望舒客棧。如果沒有強迫給他一個歸處,自輕習慣的魈,怕是能直接以天地為家,在河邊草坪躺了就睡。

  熒因宿醉頭還突突的疼,好半晌才慢慢回想起昨天的荒唐。她對自己太有自信了,竟然以為可以抵禦那杯酒的藥力。

  她最終還是向魈求助了。

  似乎……還喊了他的名字。

  魈是什麼反應?

  腰腿痠疼,但魈應當是沒有做到最後,至少她目前還能自己添柴淨身。

  從各種跡象來看,魈後來走得很急。

  熒對這座山的了解不多,但她對魈很有信心。他說會回來,就一定會回來。

  半天過去,就在熒烤魚烤到一半時,窗外出現了一道模糊影子。

  一隻渾身繚繞黑煙的鵬鳥轟然摔倒在地上,翅膀撲騰掙扎,卻仍無力站起。因為不斷被業障青焰焚燒,部分區塊羽毛脫落,露出鮮血淋漓的皮肉。

  熒紅了眼眶,立時衝出去。

  幻化成金鵬原身的魈很重,羽毛也銳利如刃,短短不到五公尺的距離,熒花了快一刻鐘才把他搬進小屋。途中被他壓倒了數次,又要安撫他躁動鳴叫的混亂狀態,她也多了不少傷口。

  但熒從沒有對魈施以暴力。

  給魈餵完水和擦拭那些焦黑的羽毛後,水缸的水也即將見底--不能讓這種狀態的他喝下被螭血汙染的河水。熒想道。

  「魈,我出去一下。」

  魈彷彿聽得懂她的話語,鳥喙叼住了她的衣擺,似挽留,似警告。

  「沒事,我可是很能打的。」

  魈仍然沒有鬆口,甚至試圖將她攏進羽翼之下保護。熒埋在他毛絨絨的頸窩之間,環抱住他輕輕蹭了蹭。

  魈都變成這個樣子了,還在擔心她一個人出去會有危險。

  「好好好,我不走,我吹首笛子給你聽吧?」

  熒翻出魈第一天吹奏的竹笛,按照入夢前溫迪的傳授,吹起了能夠安撫業障的溫暖旋律。

  這首曲子並非任何人的吹奏都有效,但因為旅行者身份特殊,曾經淨化過被杜林之血污染的特瓦林;而魈也說過,待在她身邊,業障侵蝕的不適減緩許多。

  她的存在,對魈來說確實是特別的。

  笛聲繞樑,魈漸漸睡了過去。

  熒發揮旅行者的直覺,沿著山道一路向上。也許是昨晚的屠殺震懾了群妖,今天的螭山格外安靜,她攀上山巔時,已經接近日暮時分。

  日落餘暉融在冷泉水面,增添了一絲溫暖。她拿出魈的次元袋,裝水釣魚,又摘了幾朵清心。想著之前魈一個人做這些時,是什麼心境?

  他這種不要命的作戰方式,和兩千年後有過之而無不及,甚至更加的不惜命。

  吃了這麼多妖魔,也難怪業障邪祟會一路伴隨他折磨他。

  熒剛要下山,突然一陣狂風大作,險些將她吹翻在地。清心花瓣漫天飛舞,猶如初雪。

  熒閉上眼等到狂風止息,定睛一看,翠金色鵬鳥收攏翅膀,站在水池邊,燦金雙眸鎖著她不放,身上還有未癒的業障青煙纏繞。

  是魈來接她了。

  熒走過去,靠在他的胸羽前,將臉埋進去深深吸氣。此時此刻,他們相守終生的約定浮現眼前,她內心刺痛,但又溫暖無比。

  無論夢裡夢外,他終究還是走到了她的面前。

  「你傷還沒好全,來這裡做什麼?」

  魈不悅地用尖喙啄了啄她的手,似乎在控訴她的不告而別。熒笑了笑,「我留了字條在桌上啊。」

  她能想像得到,魈醒來後跌跌撞撞奔出門外找她的樣子。

  魈伏低身子,熒抱住他的頸項翻身坐上去,金鵬巨鳥振翅,往山巔下一躍,乘著風流滑翔。

  熒感受到風在耳畔流淌,和魈一起將這璃月國土盡收眼底。

  這一刻彷彿永恆般靜止。

  遠方尚未長成的梧桐樹,有一間旅店傍樹而建,供四方旅客歇腳;天衡山下的早市閃爍著微弱星火,飄出饅頭清粥的香氣。

  凡塵人間遠在天邊,近在咫尺。

  --看啊魈,你所守護的璃月,將會堅強不撓地度過這兩千年,直到岩神退位,璃月人都不曾忘本。世人尊稱你一聲降魔大聖,你的付出會被銘記……

  熒在魈的背上輕喃,哽咽聲模糊了她的聲音。

  她多希望能夠親口告訴他,這只是噩夢。

  花會盛開,燕子會歸來,他等的人都會回來。

  業障侵蝕入體,彷彿是迴光返照,魈回到小屋後便高燒不斷,時睡時醒。

  因為小床躺不下,熒只能搬走桌椅鋪上毛毯,讓鵬鳥躺在壁爐前。

  熒這期間又自己獨自上山了幾回,數個晨昏過去,床上半人半鳥身型的少年終於悠悠醒轉。他咳了數聲,看到在給壁爐添柴的熒,目光一滯。

  「我睡了多久?」

  「十天左右。」

  熒倒了杯水來讓他潤喉,「喝點水?」

  魈看著杯中清澈的水,同時注意到角落的燈籠,問道,「那是什麼?」

  「霄燈,璃月港在海燈節期間,人們會放飛霄燈祈福、慰問已逝英魂……」

  「我知道那發光垃圾叫什麼,我是說……怎麼會有?」

  熒頓了頓,「山頂上,有很多清心的冷泉旁。說起來快到海燈節了,能從璃月港一路飛到這,也真不容易。」

  魈捕捉到關鍵字,半夢半醒間,他記得自己去接過她一次。沒想到她後來又自己獨自上山。熒從他的表情讀出不滿,「別擔心,路過的那些妖魔,全被我打跑了。」

  熒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假,還起身轉了一圈,確實沒有傷口。

  「所以妳之前全在演戲?」魈抬眼。

  「不全是。」面對魈的當面質問,熒含糊其辭,「之前我內傷未癒,到最近才慢慢養好。而且我說過了,一對一我還是挺有勝算的,加上我每天照顧你,身上沾染了你的氣息,沒幾個敢真的下殺手。」

  這番狐假虎威的言詞,竟讓魈聽出了幾分討好和撒嬌意味。

  「妳那天為何喊我……」

  「啊?」熒面露疑惑,「哪天?」

  「……不,沒事。」

  魈問不下去。

  宴席那晚發生的事情,不管從哪個環節開始問起,都會讓氣氛陷入尷尬。

  既然她不願說明,那聲魈,就當是他聽錯了。

  魈現在已有半身恢復成人形,剛要下床卻因雙腳無力,差點往地上跌去。熒及時伸手攔腰抱住他,少年虛弱得支撐不了自己,將她壓倒在地面。半邊翠金翅膀恰好將她攏在懷裡,十分暖和,透著無形的依賴和保護欲。

  「你要去哪?」

  「……」

  魈沒說話,只是盯著她看。躺在床上這麼多天,第一件事當然是解決生理需求。後知後覺的熒輕咳數聲,「你一個人不方便,我扶你過去。」

  饒是兩千年後與魈成為戀人,熒都沒見過幾次魈的金鵬原身。多半是在業障侵蝕的情況下,無法控制心神理智,為抵禦魔神殘魂而暴走。依她的直覺,這種狀態下肯定不會方便到哪去。

  熒的動作很細心體貼,顯得比他還要落落大方許多。遇到她以來,這魈還是第一次浮現後悔的情緒。回到屋內,少年夜叉的表情面如死灰。

  他現在狀況不好,無法恢復成人型,事事都需要熒的協助。

  「剛才讓你不舒服了嗎?」

  「……不……多謝有妳。」

  「別在意,你抱起來挺溫暖的。」熒補了一句,眨了眨眼,故作輕鬆俏皮道,「這下,我們算扯平了吧?」

  扯平什麼,兩人心照不宣。幾天前喘息汗水和緊密相依,就這樣無聲地發酵,凝聚了他們的情感。在這步步驚心、險象環生的環境,縮短了兩顆心的距離。

  用過烤魚當晚餐後,熒提議去放霄燈。

  魈的表情一滯,但隨即會意過來。

  螭山上一片幽靜,兩人都知道,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十五日的期限已到,螭龍隨時都有可能現身。做點什麼,或者不做點什麼,都不會改變現況。

  魈琥珀色的眸子倒映出女孩修補霄燈的身影,螭山上的材料有限,霄燈又破損得厲害,即使勉強修好,大概也飛不起來。

  到了嘴邊的無聊,在對上女孩滿心期待的目光時,他轉而替她提起了燈。

  螭山上的妖魔驟減,河畔流螢點點,牠們在魈靠近時逃也似的飛走。魈垂眼一笑,熒卻握住了他的手。魈的手背長滿翠綠細羽、指甲銳利,握起來稍嫌刺人,但她沒有鬆手。

  如今魈左半側為鳥身,右側人身金鵬刺青時亮時暗,亦妖亦人,形貌可怖,身上業障邪祟滿溢,至今能夠維持理智,多虧了熒身上的淨化能力。

  熒知道這盞破霄燈飛不起來,準備在溪面上以水燈的方式流放。

  原地颳起一陣強風,魈張開翅膀庇護熒,她再抬眼時,只見一道和煦青風伴隨數根金翎翠羽,將那盞忽明忽滅的霄燈托起,送上了夜空。

  今晚的月亮只剩下一線,雖然夜空黯淡無光,卻有繁星點點和那盞霄燈。

  「我希望--」

  魈打斷熒,「願望說出來,就不會實現了。」

  「嗯,你說的對。」

  霄燈承載著兩人沒說出口的願望越飛越遠,直到沒入夜空成為繁星一點。

  夜風拂來,熒打了個哆嗦,鑽入魈的羽翼中取暖。她這般熟練的撒嬌姿態,彷彿在說她不打算演了,讓魈心中一陣悸動。

  魈低聲道,「熒,跟我說說妳認識的那位降魔大聖。」

  熒看著魈,不確定他這句話背後的用意。

  夢境沒有崩毀,他應當還沒意識到真相。

  要從哪邊說起好?

  「他啊……」

  個子不高但臉很俊,喜歡吃杏仁豆腐,隨傳隨到,救人不求回報。因為不願自身業障汙染人群,所以遠離人間……

  「和我一樣都是夜叉?」魈問道。

  熒答得小心翼翼,「……是。」

  「妳來這裡之前,他……還活著嗎?」

  「活得好好的,被許多人所愛,也擁有攜手共度一生的人。」

  熒說著,與魈十指相扣。

  但那有可能嗎?

  如果熒來自未來,而且認識「魈」,就表示他不會死在這。但魈想不到除了玉石俱焚以外,其他能夠讓他倆都活著,又能解決螭龍的方法。

  帝君和夜叉仙眾遠在千里之外,上次的回信也慢了許多,浮舍寫道孤雲閣那邊的海怪襲擊船隻,又掀起大浪拍向港邊漁村,造成不少傷亡。

  他也能和那位「降魔大聖」一樣,活著與自己所愛之人共度四季嗎?

  那個畫面很好很好。

  如果可以,他也想親眼看到那天。

  魈靠著熒的額,眸光融著月色,千言萬語匯聚在此刻,他只是握住熒的手,在指尖上一吻。

  如同那夜,他深受業障侵蝕困擾時,熒給予的笛聲與安寧一樣。

  一陣腥風呼嘯而過,魈旋身將熒護在身後。

  「--金鵬。」

  戴著儺面的「魈」--螭龍--坐在屋簷上,對著兩人殘酷冷笑。他的髮色刺青和魈幾乎相反,呈現著讓人不安的艷紅。

  「小倆口日子過得很舒心啊,金鵬,談戀愛歸談戀愛,你沒忘記與我之間的約定吧?」

  「……自然不敢。」

  魈胸口的螭紋隱隱發燙作痛,熒也感覺到右肩的螭紋,傳來令人難以忍受的高溫灼燙,彷彿要燒起來了一樣。

  螭龍一步步踏著空氣走下來,俯視著魈。

  「金鵬,口說無憑,你得向我證明忠誠啊。」

  螭龍用魈的聲音涼涼說道,「殺了她,我就信你。」

  魈咬牙,「她身上有螭紋,逃不出這座山,何必如此?」

  「好吧,那斬落她一隻手,怎麼樣?我可是大發慈悲了。」

  魈抬眼瞪向螭龍,金眸隱含著怒火。熒扯了扯魈的手臂,搖頭表示自己無妨。這模樣,又讓魈想起了那晚的酒。

  她總是如此,比他還要不怕死。

  「我早說過,她會成為你的弱點。早點殺了,就不會有這個局面。」

  攸關計畫成敗,以及熒身上的螭紋是否能夠解除,魈不得不做出退讓。

  「熒……」

  魈神色一冷,抬起左手,翠羽銳爪併攏成刀,熒看穿他的目的,撲過去抱住他的右半身。魈雖然及時收住攻勢,但斬出去的風刃仍然落在她的指節上,左手小指齊根而斷,落在草地上,而魈自己的右臂也被斬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兩人相擁跪在地上,熒疼得說不出話,連喘氣都顫抖。

  螭龍臉上也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這小姑娘真是……

  螭龍笑了笑,「念在她勇氣可嘉,留著好了,反正她身上也烙有螭紋,之後還能為我所用。金鵬,識相一點,我可不希望到時接收的是殘廢。」

  晨曦白光從東方升起,螭龍的身型逐漸透明。

  「這座山的妖魔我看你也吃得差不多了,今晚朔日,可別讓我失望。」

  蛇妖等人的事,牠全都知道了。他的袖手旁觀,全是為了讓魈多吃一點妖魔,好讓朔日時增強他的邪祟之力。

  螭龍的笑聲隱沒在樹林中,牠不介意多給這對情侶一點時間。

  熒痛得臉色蒼白,緊咬下唇。

  這不是夢嗎?怎會……如此清晰……

  能替他承受一次傷害也好,少一次是一次。

  魈撿起那根斷指,握住熒鮮血淋漓的手--他吞吃了過多的妖魔,使用仙術力不從心,亦不擅長治癒類仙法,但仍試圖要為她療癒此傷--風元素點滴匯聚在指尖,如絲線般紡織起她的血肉。

  晨霧冰涼攏著兩人,額上沁出的冷汗滑過魈的眉心,順著眼角滑落。

  熒看了心臟一抽,試圖安慰道,「還好,你斬得夠俐落……」

  「閉嘴!」魈寒著臉咆哮道。

  熒愣了愣,饒是兩千年後,她也未曾見過魈這般憤怒的模樣。

  熒心中有些委屈,忍著疼痛回嘴,「你兇什麼?你怎麼可能眼睜睜看你用自殘來堵他的口?」

  「我不會真的斬下,螭龍奪舍需要我完整無缺的身體,他本意僅是想看戲,若我真要自斷右臂,他定會出手制止。」

  好啊,就她傻。

  魈都知道要用苦肉計威脅螭龍了,只有她還傻傻以為魈真的要犧牲自己自殘救人。這個局裡面,最蠢的就是她。

  反正是她滿腔熱血衝腦咎由自取,這又是只是夢境,斷就斷了吧。

  她轉過頭,奮力抽手,但仍不敵魈的力道,被他牢牢握住。

  魈在顫抖。

  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別的……

  是恐懼。

  恐懼她因他而受到傷害,恐懼她早一步離他而去。

  如果那記風刃再偏一點,就會直接砍中她的咽喉。

  魈的右臂鮮血淋漓,金鵬刺青被一分為二,鮮血在腳邊匯聚成小水漥。明明他傷得也很重,卻不管自身,執意先為他治療。

  小指接上的進度比熒想得還要快,她不敢想像魈為何精於此道。

  最傻的人看來並不是她。

  熒用完好的右手揪住魈的衣領,將他的頭拉低,狠狠吻上。情竇初開的魈,被熒用帶著怒意和委屈的姿態奪吻,一時之間懵了。

  魈趁熒換氣的空檔,用手臂掩住了唇。

  「等、等會,妳的傷……」

  「你都幫我接上了,沒事了。」

  熒舉起左手,小指蒼白,接縫處尚餘血痕,動起來不算順暢,疼痛蝕骨。

  「我不擅長治療之術,這只是應急之舉,明日解除螭紋後,妳便盡快下山。」

  「那你呢?你要留在山上?」

  魈沉默片刻,「我本就……」

  說來說去,總是那幾句理由。

  熒知道魈接下來要說什麼,索性將他按倒在地中斷話語。

  因為螭血的作用,魈右臂上的傷口以肉眼可見之速開始癒合,他左半臂的翠綠翅膀在身下鋪展開來,邪障之氣氤氳浮繞,非人之姿營造出距離感。

  熒指尖輕輕掠過魈的羽根,從沒被人這般碰觸過的少年一陣輕顫。

  兩千年後的夢境之外,熒十分清楚要怎麼做,才能讓他發出別的聲音。

  顫抖的、難以壓抑的……

  熒低頭,吻上了少年的喉結。

  「我是你的祭品啊。」

  熒低頭吻抿他敏感脆弱的喉間肌膚,一字一句清晰地貫入他的耳際。

  「金鵬大人,將我吃了吧。」

  吃了她。

  將她的血肉全部占為己有。

  這麼直白的求歡話語,讓魈的眼角一路紅到耳尖。他撫上熒的腰際,白裙破碎卻不影響她的美貌,反而襯得她更加純潔堅毅。

  不問情不問愛,只為獻身於他。

  她是毒藥,亦是解藥。

  熒像月亮一樣美好,而他就是將她一點點侵蝕的黑暗。

  該拒絕她的。

  但……為什麼要拒絕?

  如果這是兩人的最後一晚,為什麼還要壓抑隱忍?

  魈牙一咬,「如果想後悔,現在還來得及。」

  熒以落在紫菱紋上的吻作為答覆。

  延續那晚沒做完的前戲,魈顫著手侵入她的柔軟私處,熒輕哼一聲,現在不是歡愛的好時機,她也過於乾澀,直接插入定會受傷。

  魈舔了舔自己的指尖,以唾沫濡濕。左手的銳甲會傷到她,故而只用右手進行擴張。熒順著他的動作讓自己放鬆下來,終於聽見在他長指之間牽絲的水聲。

  魈翻身將她跪壓在草地上,左側羽翼舒張開來,遮住了晨曦。舒適的陰影中,熒看見他琥珀色的金眸湧動著欲色。手上的動作持續抽插,小豆在氾濫的春潮中漲紅腫脹,引得他忍不住低頭吸吮。

  她比他嘗過的任何美夢都要甜。

  熒下身發顫抽搐泄在他的嘴裡,而魈將愛液悉數舔舐嚥下,嘗起來有股冷香味。他脫去下裝,握住自己的柱身,摩擦著肉縫上的水液潤滑,陷入一些後停下來看著熒。

  「……熒。」

  兩人面對面而坐,將彼此身上的傷痕一覽無遺。

  魈挺腰推入窄道,即使經過充分潤滑,仍然進入得不太順暢。結合的那一瞬間,熒耳邊的風聲和溪水聲都安靜了。

  她聽見來自靈魂深處、殘魂悲吼的聲音,甚至還能聽到螭龍的呼喚和囈語。時刻等待剝奪他的意識,將他的身體占為己有。

  原來這就是他一直在忍受的痛苦。

  蝕心灼骨,每個呼吸都是對靈魂的折磨和鞭笞。

  為何他能忍耐?為何他能夠若無其事?

  為何他曾不喊疼?

  熒的淚水落在魈的眼角,順著他眼尾的描紅墜入髮際,就像魈也哭了一樣。

  「別哭。」魈有些無措,「疼的話,先起來,我停一會……」

  「不需要,繼續。」

  熒雙腿勾住魈的腰,阻止他的退出,「讓我跟你一樣疼。」

  而魈也確實不想停下。

  身下的抽插動作開始加速撞擊,將她頂得一上一下,胸口白乳震顫,在一次次撤出和挺入間,將她花徑內的皺褶一寸寸輾平。舒展性極佳的陰道,被徹底形塑成他性器的模樣。

  魈伏在她的背上,在螭紋上張嘴一咬,虎牙輕輕陷入皮膚,但並未真的咬出傷口來。縱使知道這樣徒勞,仍想用他的痕跡掩蓋螭龍的詛咒。

  他怎麼捨得真的將她吃掉。

  明天這時候,一切就會恢復原狀了。

  螭龍、妖魔邪祟和詛咒,都會隨著他一起被封印在岩層之下。

  魈拾起他因動情而落地的翠羽,劃過他們的結合處,羽毛因沾了愛液而濕潤閉合成一條線,撩撥陰蒂直接給予刺激。

  「魈……」熒忘我地在他耳畔哭泣,「不要、那邊……受不了了……」

  熒高潮排液後,魈仍沒有放過她,換了個姿勢讓她跪地,從身後再次入了進去。拔出性器時滴落的清液和精液被推回,交合處一片水色,淅淅瀝瀝。

  熒一低頭便看見她的小腹被魈操得隆起,恥毛上全是晶瑩液體,有她的、也有魈的。在他的頂弄下,排液感越發強烈。她憋著,但仍敵不過他扣在腰腹上的大手輕壓。

  「不行,魈,唔,不行……」

  「尿出來,熒。」

  魈啞聲說道,以鳥爪般的左手輕輕戳弄未被插入的尿孔。

  此刻的他介於半人半獸之間,臣服於將她弄壞的渴望。

  魈低喃,「還不夠,全部……都給我……」

  熒的嬌喘幾乎失了聲,比愛液更加清透的液體一滴滴落下,跟著淚水一起落在草坪上。魈沾著這股液體,繼續頂撞她的花徑深處。

  無論是什麼,她的淚與血、她的愛液和潮吹、甚至是尿液,都是為了他而流。

  一切都是他的。

  魈將自己對生的渴望,對死的直往,全數深埋在她的體內。

  他們從早晨做到了傍晚,草地被壓平,回到屋內差點做塌了那張小床。熒伸手要往前爬著逃離這過多的快感,魈扣住肩膀跟上一撞,兩人滾落下床,躺到壁爐前,連毛毯都沾上了兩人濕漉漉的體液。

  不知羞、不知恥、不知疼、不知累,抓緊這最後的時光,佔有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在對方的靈魂裡鐫刻愛語。

  高潮的餘韻還未排盡,熒綣縮在魈的懷中,而他這次張開了雙翅,以守護之姿將她納入羽翼之下,以她為巢。

  女孩被操得幾乎失去意識,魈繼續用這個姿態,擁著她做了幾次。比起先前的宣洩,這次更像是溫存和撒嬌。性器沒有再離開窄道,而是服貼在花徑內,與她的身體緊密契合,被熒的窄徑含著頂弄,魈發出了跟隨本心本欲的喘息。

  「熒……嗯哈……」

  熒睜眼是魈那描金帶翠的羽翼,側頭則是他覆著細羽的臉龐,琥珀色雙眸氤氳著愛欲,扳過下巴含住她的唇瓣,吸吮著舌尖。

  金鵬,她的金翅鵬鳥。

  是如此美麗,卻因業障纏身,無法在天空中自由翱翔。

  熒啜泣著,她體力盡失,渾身癱軟,在他深刻入骨不知疲倦的佔有中又一次推上浪顛,屋裡的地板早已蓄積一片水漬,歡愛的氣味濃厚。

  直到日落,斑駁餘暉沉默地照進屋內,魈才終於依依不捨地鬆開她。

  少年貼在熒汗濕的頸窩,將最後的話語留在她的意識之中。

  待她醒來,自然會聽到這段話。

  --我也有個大哥,但我見不到他了,而妳還有機會。

  --天亮後妳拿著竹笛,去璃月港找一位騰蛇元帥,他會安置妳的。

  語畢,魈在女孩唇上一吻。

  他以手結下繁複仙印,將此地劃入另一重結界。

  這是魈準備燃盡整座螭山的死陣中,唯一的安全之地。

 

 

(下篇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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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Responses

  1. 我今天才发现魈大招后面有孤魂吼叫的声音。。。然后又想起这篇里荧和魈结合的地方重新刷了一遍。这篇真的超好看哒!🥲

    • 魈常常對著空氣說住口,感覺平常一定很常被那些孤魂騷擾QQ
      希望熒多少能幫他分擔一些Q^Q 也只有熒的體質比較不會被這些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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