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熒|夜中飛鳥(上)(R)

#全文3w+,現代AU,我流散熒,私設如山,與現實出入之處均為劇情所需,請勿考究

  

  

  散兵養了一隻電子小鳥。

  納西妲問他,為什麼要把小鳥取為「Lumine」?

  「因為我想看她有求於我、被養成一顆胖鳥球的樣子。」

  

  

  

  

#01

  

  霸王級寒流猝不及防降臨,白雪覆蓋了整個稻妻市。手機推送的新聞標題聳動,凍死的人數上升到二位數,提醒各地民眾注意禦寒。

  熒滑掉這則通知,另一則待辦事項訊息跳了出來--「Paimon」正在等妳,圖標是隻白色小鳥,她眼皮一跳,指尖停留在「Paimon」字上。

  晚上九點,外面大雪紛飛,理智告訴她應該要待在有暖氣的室內,但為了照顧好「Paimon」,她得出門一趟才行。

  今天還有一項任務沒有完成。

  夜色已深,路上行人寥寥無幾,加上氣候惡劣,平常會來公園散步遛狗的人們如今都待在家裡。熒的最後一項「任務」是「日行一善」,即使沒有完成也無妨,但她還是想試試看。

  幸運的是,她看見一名少年站在溜滑梯旁。

  「請問……你需要幫忙嗎?」

  少年抱著密封鐵盒,聽見有人對自己說話,他抬頭看到一顆兔毛團子--熒身上的口罩、大衣、圍巾和手套一應具全,跟只有單薄套頭毛衣的他形成反差。

  「挖個大一點的洞,把我埋進去。」

  少年見她瞪大眼,笑出聲,「辦不到就滾吧。」

  「如果你想被埋起來,可以去轉角的往生堂訂棺材,我同學胡桃在那邊打工,現在買一送一,報她的名字有優惠。」

  散兵不理會她,在溜滑梯下方的空間裡,蹲下身子開始徒手挖雪,一捧一捧地把雪往外扔,慢慢挖出坑來。

  「你想埋的是手上的盒子吧?那是什麼?時空膠囊?」

  「……屍體。」

  熒的表情有些不自在,握緊了手機,正在猶豫要不要報警。少年笑著低聲補充,「別緊張,是小鳥的屍體。」

  少年手中的盒子確實很小。

  小鳥啊……

  熒試著延續話題,「我也有養小鳥,我正在努力讓牠活下去。」

  「我不想交朋友,不要沒話找話聊。」

  吃了個閉門羹後,熒索性蹲下來幫忙他挖坑,大衣下擺垂落在地上,沾上了雪泥。少年睨她一眼,「關妳什麼事?」

  「就當是我日行一善。」

  接下來十分鐘,公園裡只有風雪呼嘯聲和兩人的呼吸聲。他們合作挖開冰雪和泥土,刨出一個合適的坑洞,少年把鐵盒埋進坑裡,再覆蓋上泥土跟雪堆。埋在公園這種公共場所,也許來年春天就會被流浪狗挖出來了。

  熒的雙手凍得發紅逐漸失去知覺,脫下髒兮兮的手套,從口袋抽出一包紙巾給他,「……別哭。」

  「不需要妳安慰。」

  「我是說,這種天氣哭泣不是明智之舉,要哭回去再哭。」

  少年咬牙道,「我才不會哭。」

  「埋完不做個記號嗎?將來找不到怎麼辦?」

  少年看著雪堆搖頭,「不必了,我沒打算回來看他。」

  少年因久蹲腿麻導致步伐有些踉蹌。

  「你要回家了?」

  少年雙手插進口袋,扯開嘴角輕輕一笑。

  「我要去跟往生堂訂棺材。既然買一送一,不如第二副棺材就給妳吧。」

  「……沒想到你還挺幽默的,不用了,往生堂早就接了我的單。」

  熒掏出手機,畫面上名為「Paimon」的白色小鳥,舒服地躺在窩裡睡覺。把剛剛離去的少年背影照片上傳做紀錄,將「日行一善」這個項目打勾。小鳥拍拍翅膀,清脆可愛的鳥鳴聲響起,畫面彈出幾顆星星,如流星雨般墜下。

  這是一個手機APP,可以透過自行設定的每日任務,賺取點數餵養虛擬寵物小鳥,購買裝飾品或布置鳥窩,最終讓牠成長茁壯飛向天空,同時也能幫助使用者建立規律生活習慣。

  熒退回手機主介面,飼養者的名字是「Aether」,也是她的雙胞胎哥哥。兩人自幼父母雙亡,被舅舅戴因收養。

  然而空卻在去年九月失足落湖死了。

  他們為了慶祝生日,跟團飛去鄰國坎瑞亞遊玩三天兩夜,有人看到空深夜走到湖畔,便再也沒有回來。空的遺物、合照、生日禮物一起放在整理箱中,束之高閣,她至今仍不敢打開。

  往生堂協辦的葬禮結束後,她漸漸看淡生死。如今還支撐著熒活下去的,就是空因故遺留在家中的手機和那封遺書。

  空下載「鳴鳥」APP,給自己安排了規律的日常生活,替他完成這些瑣碎每日任務、蒐集星星餵養小鳥Paimon的每一天,起床、幫忙做早餐、日行一善……就好像哥哥還活著一樣。

  人的一生中,總會經歷幾個不願醒來的美好夢境、無法面對的苦澀回憶、以及命中注定的因緣巧合。

  春雨滴答,新學期開學後,班上來了位轉學生。

  熒對他的昳麗五官印象深刻,半年前的雪夜裡,她為了完成每日任務,在公園裡幫他挖埋葬小鳥的坑洞。

  班導師介紹,他的名字叫作散兵。奇怪的名字--底下座位間有學生發出訕笑聲,散兵朝他投以冷冷一瞥,「是嗎?那你的名字一定很好聽吧?你認為自己的行為,對得起你父母給的名字嗎?」

  「好了好了,沒事,同學間開開玩笑而已,先坐下吧。」

  班導師連忙緩頰,給散兵安排座位,正好在教室靠窗最後一排。散兵手插進褲檔,斜揹著書包走下臺,經過熒身邊時目不斜視,彷彿不認識她一樣。

  也對,都過去半年了,那時她還戴著口罩跟圍巾,認不出來也很正常。

  不知道他當時是否真的有去往生堂?棺材買一送一的優惠最後給了誰?

  散兵每天一進教室就趴下睡覺,有人對轉學生感興趣,跟他閒聊攀談,他也總是興致缺缺,還經常缺交作業,漸漸成了老師眼中的頭痛人物。熒身為學藝股長,因為催繳作業而不得不和他產生交集。

  散兵被她敲桌叫醒,打了個呵欠,「作業妳寫完了吧?借我抄一下。」

  「自己的作業自己寫。」

  「就當是日行一善啊,如何?」

  聽到熟悉的說詞,熒錯愕道,「你……原來你還記得我?」

  「愛多管閒事、還介紹我去買棺材的兔團子,化成灰我都認得。」

  「兔團子是什麼稱呼……太過份了。」熒嘀咕道,「總之,你今天再不交作業,我就要把名單登記給老師處罰了。」

  「那就登記吧。」

  散兵不理會她,又趴下去睡覺。中午過後,熒看到他的習題本出現在桌上。雖然態度很差,但配合度還過得去。

  這也體現在他的出勤狀況上--散兵不論上學放學都很準時,早上壓線在被登記遲到前進教室,傍晚下課鐘響便背起書包立刻離開。

  由於熒是班上唯一能跟散兵勉強講上話的人,有些好事者看到他們交談,便故意竊竊私語。散兵起身走過去,狠踢那人膝蓋一腳,對方當場跪下,同學們一哄而散。

  「你、你怎麼突然踢人……!」被踢的人痛得臉色發白。

  「有空在背後嚼舌根,不如去操場跑幾圈,把膝蓋磨結實點。下次就不會這麼容易跪下,跑步時還能讓嘴巴學習說廢話以外的用處。」

  經過此事後,再也沒人敢跟散兵搭話--除了熒。美術課同學兩兩一組畫肖像時,熒主動與散兵一組,在他對面的畫架坐下,打開自己的畫具盒,自顧自問道,「要是把你畫得太醜,你會不會生氣?」

  散兵語帶諷刺,「這也在妳日行一善的範疇內?」

  熒抬起頭,跟散兵四目相交。

  「我有沒有說過,你的聲音跟我哥哥很像?」

  「妳有戀兄癖?」

  熒用彩色鉛筆在畫布上勾勒他的輪廓,「他在去年過世了。」

  散兵的表情頓住,淡淡道,「所以呢?跟我說這個做什麼?要讓我心生愧疚、開朗積極向上、珍惜每一天?」

  「看來你也被納西妲老師輔導過啊,她有沒有給你一個小盆栽,要你難過時就給牠澆水?」熒描繪著他的下巴,反覆修整線條,「我很想念我哥哥,所以想跟你多說話。」

  怪不得雪夜初遇,熒聽到他說挖洞把自己埋起來時會瞪大雙眼。原來不是驚訝於他的離譜回答,而是與親人相似的聲音。

  「拿我當代餐,我要算鐘點費的。」

  「我沒這麼多零用錢,不過倒是可以幫你多做一份便當,如何?」

  熒觀察過,散兵中午時總是趴著睡覺,也沒見他有去合作社買點心。他現在正值發育期,用納西妲老師的比喻,沒給植物陽光跟養份的話,會長不高的。

  「妳不怕繼續被人嚼舌根?學校嚴格禁止早戀,妳也不想被老師盯上吧。」

  「早戀這種事,一個巴掌拍不響,散兵,你這麼問的意思是你喜歡我?」

  熒的問題過於直白,導致本來只是想逗逗她的散兵反而語塞了。他輕哼一聲,「喜歡妳?呵,我可不想把我的時間浪費在這種扮家家酒上。」

  「既然我倆都沒有那種意思,那就不用擔心啦。我只是因為想念哥哥,總是習慣多做一份便當,而你剛好懶得出去買午餐,我們這是互助合作避免剩食,光明磊落問心無愧。」

  好一個問心無愧。

  「妳不是臨時起意的吧?」

  「是不是又如何?我的答案會影響你的決定嗎?」

  散兵可以想像,平常熒有多讓空頭痛。他拿起鉛筆,從熒的眼睛開始描繪。

  她的雙眸是日暮天空般的暖橘色,但夕陽終究是要沉入地平線的。她不會是太陽,散兵與她初次邂逅時就知道了。

  她是假裝太陽的月亮,眼底偶爾會失去光芒,現在終於知道,原來那是因為哥哥的死亡而蒙上的陰影。

  散兵沉默半晌,開口道,「先說好,我討厭甜食。」

  熒轉著手中的鉛筆,將畫布上散兵的唇角往上勾,露出開朗積極的笑容。散兵看到後,不滿地嘖了一聲,在她的頭上加了一對兔耳。

  接下來熒每天都會帶兩份便當,午休時間就拿一份去給散兵。班上同學們看在眼底但沒多說什麼,而那名碎嘴的男同學,每次經過散兵時膝蓋都會顫抖。

  「妳最近每天都吃兩份便當?」

  監護人戴因跟雙子就住在對門,他長年單身未婚、又忙於坎瑞亞的跨國工作,並不擅長照顧孩子,雖然關係不親密,但聯絡簿或家長會也從沒缺席過。

  所幸兩個孩子也十分早熟獨立,從沒讓他擔心過。

  空的死亡對戴因造成不小的衝擊,他反省過是不是自己疏於照顧孩子,因此對熒多了幾分留意。

  早上出門時,戴因跟熒會在電梯偶遇,熒手上的便當袋引起他的注意。

  「一個是給同學的。」

  「男朋友?」

  「……不是。」

  「如果他欺負妳,就告訴我。」

  「……好。」

  至親過世後,依照學校規定,熒每月一次要到輔導室進行定期諮商。這日下午她剛走進去,就看到散兵坐在會客區沙發上滑手機。

  「你怎麼在這?」熒問。

  散兵用像是念課文一般的語氣回答道,「轉學滿一個月,被叫來填問卷,看我有沒有適應不良。」

  納西妲抱著一疊文件走出資料室,她有著一頭蓬鬆白髮和綠色眼眸,由於身材嬌小加上娃娃臉,經常被當成學生。輔導室被她布置得綠意盎然,有許多高麗菜精靈抱枕,播放輕柔鳥鳴環境音,踏進此地就像身處森林,使人心情平和。

  「是熒啊,妳來得正好,可以幫我教散兵怎麼使用『鳴鳥』APP嗎?」

  散兵嘴角一抽,「我又不是不識字,早就安裝好了。」

  「你剛剛明明還嫌這個幼稚呢。」納西妲微笑,「來,申請會員後,先取好你自己跟小鳥的名字,然後加一個好友試試看吧。」

  散兵將主人的名字輸入「Scaramouche」,而小鳥的名字則輸入「Lumine」,熒跟納西妲都愣住了。

  那是熒的英文名字。

  「散兵,為什麼你要將小鳥取為『Lumine』?」

  「因為我想看她有求於我、被餵食胖成一顆球的樣子。」

  熒無言以對,「真是惡趣味……好吧,我沒意見,你別後悔就好了。」

  「妳的好友邀請碼呢?」散兵問。

  「我的?」

  「怎麼,我不配加妳好友?」

  熒拿出手機,打開APP,「我只是很訝異你會想加我好友,我以為你覺得這個APP很麻煩,迫不得已假裝應付納西妲老師。」

  散兵掃了熒的邀請碼,得到了獎勵寵物蛋,裂痕劈劈啪啪遍布蛋殼,孵出了一顆長著翅膀的「心」,噗通噗通地跳動著,甚至還帶著笑臉。

  他低聲一笑,「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熒平時會隨身攜帶兩支手機,她和哥哥用的是同一個款式,差別在手機殼上的紋路略有差別,她的是兩朵因提瓦特,而哥哥的是一朵因提瓦特。

  用來加散兵好友的,自然是她自己的個人帳號。

  她這個帳號沒加過任何人好友,自然也沒有任何寵物。主人名就是她自己--「Lumine」,而小鳥叫作「Aether」。

  她給「Aether」設定的唯一一項任務,就是「幫空的帳號解每日任務」。由於任務數量過少,「Aether」成長得很慢,至今仍是雛鳥狀態。

  「妳不是熱衷日行一善嗎,怎麼這隻小鳥還是幼鳥?」

  熒答道,「每個人的時間軸都不一樣,我就想讓他慢慢長大。」

  納西妲點頭,「依自己的步調來完成任務就好,不需要太過勉強自己,每株植物需要的陽光、空氣跟水份也都不盡相同。」

  從那天起,散兵的手機裡就多了一隻名為「Lumine」的小鳥。

  起初只是覺得好玩,看熒會有什麼反應,但他很快就後悔了。「Lumine」每天都會叫他起床、依照預設任務問他刷牙換衣服了沒,他必須逐一按下確認,換取代幣買機票,送小鳥出去環遊世界,有時候還會有朋友來一起搭飛機,晚上回國後,會把當地國家的土產當成禮物送他。

  小鳥「Lumine」主動的嬌憨姿態,簡直跟熒一模一樣。

  雖然可以改名,但要花錢買課金道具,他才不打算浪費這種閒錢。

  他根據納西妲和熒的建議,從簡單無負擔的生活習慣開始設定,明明可以敷衍就好,但散兵卻異常認真對待這個APP。他習慣聽從指令、接受他人安排的任務,完成工作就會有獎勵,這種回饋機制對他來說很熟悉。

  有時每日任務是聽一首歌,他便傳訊息要熒推薦歌曲;有時是看兩頁書,那他就會去輔導室跟納西妲借繪本來讀。

  本應蒼白無力的日常,漸漸有了色彩。

  在剩下的時間裡,養隻電子寵物也不錯。他想道。

  有時熒養的「Aether」會去拜訪散兵的「Lumine」,兩隻小鳥一起搭乘飛機出國。「Aether」是哥哥的英文名字,陰錯陽差之下,竟像是兄妹同行出國。

  熒躺在床上滑手機,把這個畫面截圖下來,設定成手機桌布。哥哥的時間軸永遠停在了去年,沒想到如今會用這種方式,再次與她一起前進。

  熒抱著手機閉上眼。

  空過世之後,熒有很長一段時間閉門不出,直到戴因把空的遺物跟手機交給她--她為了瞭解哥哥生前的願望,開始學著用這個APP。

  熒走在哥哥的足跡上,從簡單的刷牙洗臉、喝水吃飯建立獎勵機制,慢慢找回生活節奏。在哥哥設定的目標中,有一項就是出國,去坎瑞亞看終境花海。

  在旁人眼中,這些小事跟呼吸一樣稀鬆平常,但對有些人來說,維持規律的日常生活很困難,甚至連睜眼呼吸都像是一場極刑。

  一刀一刀割在心上,問她為什麼還活著、問她有什麼資格苟活。

  光是要走出家門就已經拚盡全力,遑論出國去看花海。

  小鳥的啾鳴聲,把她從一場又一場失去空的噩夢中喚醒。

  先從睜眼、深呼吸開始,然後拿起手機,確認現在幾點,窗台上有陽光,天氣看起來很好,既然醒了那就去刷個牙,給自己倒杯水吃藥……

  狀況漸入佳境後,她試圖去完成「日行一善」這個任務。

  接著,便遇見了散兵。

  

  

  

  

#02

  

  第一次期中考成績出來,散兵果不其然全校倒數第一。

  明明平時在熒的催促下按時繳交作業,老師打分也不低,認為他很有潛力,偏偏在重要考試上交了白卷。

  兩人抱著便當來到輔導室,納西妲給他們準備了棗椰蜜糖,說這是來自她故鄉須彌的傳統甜點,只要吃上一塊,大腦就會劈哩啪啦飛速運轉,對下午的數學課很有幫助。

  熒把自己便當中的苦瓜夾給他,「散兵,你交白卷是什麼意思?」

  「我本來就沒打算繼續升學。」

  「不升學?你家裡有礦啊?」

  散兵叼著苦瓜輕笑,「是啊,我母親在政府工作,捧鐵飯碗的,根本不愁吃穿,也不差我這點錢養她。」

  「沒有夢想的人,跟鹹魚有什麼兩樣。」

  「人沒有夢想也能活下去。」

  納西妲打斷了兩人的拌嘴,「散兵,我聽溫迪說,你加入了田徑隊?」

  散兵露出被魚刺鯁到的表情,熒秒看他,饒富興味地道,「喔?」

  這事得說回上週期中考,散兵提早交卷,打算翻牆出校時,剛好被正在巡視校園的溫迪老師逮到,溫迪說見他身手不凡,便拿了入隊申請書給他。

  散兵一開始本來抗拒得很,但溫迪細數參加校隊的好處--早自習和午休可以藉練習之由離開教室,如果比賽成績良好還可以保送體大,重要的是,這次翻牆翹課他可以直接以訓練為由,既往不咎。

  「怎麼,妳想笑我便笑吧。」

  「不,我覺得很適合你。」

  於是散兵的「鳴鳥」每日任務中,逐漸多起田徑練習項目,「Lumine」每天早上都會喊他起床,換上體育服,七點前就要到校,從晨跑開始鍛鍊。

  幾週過去,某個星期五放學後,熒收到散兵的短訊。

  --我明天下午兩點有練習賽。

  --你這是在邀我去看?

  散兵收回他的訊息,然後說自己傳錯了。熒對著手機螢幕噗哧一笑,把剛剛的時間地點寫在備忘錄上。後知後覺回過神,上回這樣發笑是什麼時候?

  打從哥哥過世以來,她就不曾發自內心的笑了。跟同學閒聊也好、老師講的笑話也好,都是順應環境氛圍掩嘴淺笑。散兵特立獨行的風格,總能在她已經沉寂的心湖掀起漣漪。

  散兵主練的是短跑項目,加入不過兩個月,跑出的成績就創下這所高中有史以來的最佳紀錄,比他早加入田徑隊的學長們欣羨不已。

  有人笑他個子矮風阻少才跑得快,散兵知道膝蓋對體育生來說很重要,因此這次只是投以冷冷一瞥,正要出言酸人時,便看見熒迎面走來。

  散兵用毛巾擦了擦臉,選擇不與這些喪家犬計較,接過熒遞來的保溫壺。

  「裡面是什麼?」

  「麻薏湯。」

  熒倒了一杯給他,這是一道偏苦的濃稠蔬菜湯品,入口有青草香和魚鮮味,尾韻偏苦,在夏天有退火效用,剛煮好可以澆在飯上開胃,放冰箱降溫後可以當甜品喝。

  散兵喝了幾口,喉結隨著吞嚥動作起伏,熒不自覺多看了幾眼。不間斷的便當投餵、田徑隊的體能鍛鍊,讓他比起剛轉學過來那種厭世的模樣有朝氣多了。

  眉眼長開後,俊美得更加具有攻擊性,冷眼看人像被刀子剜,在太陽下卻會映射出雨後紫陽花的色彩。身高也抽長不少,如今已經高過熒半顆頭了,未來肯定還會再長高。

  「待會還有一場練習賽,如果能跑到前二名,就能代表學校去參賽了。」

  「你想去參加嗎?」熒問道。

  「說實話,我不想出風頭。」散兵把杯子還給熒,「但我也不打算輸。」

  他邀請熒來,其實也是想證明一件事。

  汗水滴落在跑道上,散兵的目光鎖定在終點那條白線,熒也在旁邊。隨著槍響,耳鳴聲讓他的世界瞬間靜音,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

  噗通、噗通……

  他這副千瘡百孔的身體,也能抵達屬於自己的終點嗎?

  散兵的身影如風一般迅速,與其他跑者拉開距離,在距離終點剩下最後十公尺時,他卻突然呼吸困難,四肢忽然使不上力,不管再怎麼努力,都無法往前一公分。

  眼前一黑,他暈倒在地上。

  救護車閃著紅燈駛進校園。

  溫迪剛安頓好田徑隊、協助醫護人員將散兵抬上擔架,他把熒喊過來,「熒,我已經聯繫了散兵的緊急聯絡人,正在趕來的路上,學校這邊我還有流程要處理,我想麻煩妳上車陪他一程。」

  「我……」熒看了眼昏迷的散兵,「好,我知道了。」

  熒坐上救護車,市景從窗外掠過,這不是熒第一次搭救護車,她有些恍惚,也許是車廂輕晃,又或許是錯覺,散兵的指尖碰到她的膝蓋。

  像是在問,有誰在嗎?

  熒定了定心神,輕聲說道,「散兵,我在。」

  醫院急診的護理師一接手散兵,便將他抬到病床上,推去高樓層的單人病房,顯然他跟這間醫院淵源頗深。熒尾隨著病床行進,一路竟沒有遭到阻攔,彷彿她不存在一樣,又或者有人交代過他們,別與散兵扯上任何關係。

  散兵被安置好後,病房瞬間安靜下來,監測生命的儀器滴答聲規律,他看起來就像睡著了一樣安穩。

  一名粉色長髮女性,身穿白色西裝及短裙,踩著高跟鞋進入病房,房門外還有兩名秘書隨行。熒記得自己在周刊雜誌上看過她,經營著出版社,是遊走在政商兩界的名流。

  八重神子用手機挑起熒的下巴,目光審視,「小傢伙,妳是他的女朋友?」

  「我叫熒,是他的同班同學,陪著他上救護車。妳……是他的家人嗎?」

  「家人?呵,我運氣才沒這麼差。我是他母親的朋友,八重神子,喊我神子姐姐就好。她的母親跟我忙於工作,分身乏術,醫生跟看護待會就到,我只是過來看看他還有沒有呼吸。」

  八重神子審視著指甲,明豔一笑,「他是死是活其實都無妨,不要給影添麻煩就好。」

  「……影?散兵是稻妻的最高執政者……雷電影女士的兒子?」

  「嗯?妳不知道嗎?他本名為雷電國崩,散兵是他後來自己改的名字。」

  八重神子在病床邊繞了一圈。

  「小傢伙,幫我個忙,勸勸他愛惜身體跟羽毛,影給他金援和自由,讓他隨心所欲地活著,希望他的所作所為,能對得起『雷電』這個姓氏。」

  熒對散兵的家庭背景了解不多,腦袋一團混亂,只能點頭應下。八重神子如她所說,只是來看散兵死了沒,交代完就跟著秘書離開了。

  病房裡再度重歸平靜。

  熒在散兵床側坐下,用手機搜尋雷電影的資料。她至今未婚,相關新聞中從未提過她有兒子,但從外觀來看,散兵和她確實是從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對了,他確實說過自己母親在政府工作,不愁吃穿也並非胡謅。

  仔細想想,她對散兵根本一無所知。

  ……

  散兵眼睫輕顫,睜眼後看到身旁的熒,目光慢慢聚焦,聲音有些虛浮,「……練習賽呢?妳怎麼在這?……又是日行一善?」

  「溫迪老師不放心你一個人上救護車,所以由我陪同。至於練習賽,你才剛加入田徑隊不久,未來機會還很多。」

  散兵對這個結果不意外,他閉上眼,聞到空氣中的緋櫻香氣。

  「神子來過?我是說,那個粉紅色頭髮的女人。」

  「見過了。」

  「呵,我沒死她肯定很失望。」

  散兵眼尖地注意到桌上的藥盒,「這藥怎麼來的?」

  「有一位淺藍色頭髮醫生來看過,交代我要叮囑你按時吃藥。」

  散兵反常地面露焦慮,「他對妳說了什麼?有沒有碰妳?」

  「他要我提醒你,不想回去就好好吃藥。散兵,你生了什麼病?」

  「……沒什麼。」他目光猶疑。

  散兵忍住乾嘔的衝動,配水吞下藥丸--不只是生理不適的因素,更有心理上的陰影。明明知道是毒藥,但還是要吃。

  散兵動手拔掉點滴針頭,熒嚇了一跳,連忙制止他,「你在做什麼?」

  「我從小體弱多病,把醫院當家,開刀吊點滴是家常便飯,有沒有效我最清楚,我回家休息躺幾天就好了。」

  散兵剛要下床,步伐虛浮踉蹌,險些跌倒在地,熒及時攙扶住他的肩膀。

  熒咬唇道,「上救護車時,你的心跳一度停止了,護理人員即時進行搶救,你才恢復了呼吸跟心跳。」

  散兵呵笑一聲,「但我現在不是沒死嗎?」

  「如果你不想留在醫院觀察,那至少、跟我去見我信得過的醫生。」

  「看哪個醫生都一樣。」

  「那明天起我就不幫你做便當了,我也不會讓『Aether』去找你出國旅行。」

  「幼稚,誰稀罕啊。」

  ……

  在熒的堅持下,他們離開醫院後,招了計程車駛向上城區。這一路上,散兵都沒有說話,頭靠著車窗,像是在跟熒冷戰一樣。

  二十分鐘過去,一間掛著「不卜盧」招牌的診所映入眼簾,稻妻市十分少見的璃月風建築矗立在昏黃暮色中。

  熒踏上門口的青石磚,與哥哥一起玩耍的回憶湧上心頭。不卜盧的醫者白朮是璃月人,空熒兩人是早產兒,父母在世時,經常帶他們來這裡看診抓藥。

  櫃台助理七七踮著腳遞給散兵初診單,有別於大醫院用精密儀器診療,白朮透過望聞問切跟把脈了解散兵的身體狀況,一聽見他的聲音,露出了與熒相似的驚訝表情。

  散兵嘲弄道,「怎麼,你也要說我的聲音跟某人很像?」

  「這對兄妹我從小看到大,空過世後,熒就再也沒對人這麼重視過。無論是站在醫者的立場,或是出於長輩的立場,我都希望你能活得久一點。」

  白朮在診療單上的人體解剖圖劃記註解,「你的心臟構造天生帶有缺陷,照理說活不過十歲,但你長期服用某種藥物,使你得以活到今日。那藥物會帶來什麼副作用,我想你自己也很清楚,否則不會開始斷藥。今天會暈倒送醫,也是因為身體在發出警訊,要你繼續服藥。」

  散兵佩服地拍拍手,「厲害、厲害,白大夫醫術如此精湛,怎麼會屈居於這間小診所?」

  白朮笑了笑,目光落在跟熒一起逗團雀的七七身上。

  「跟你一樣,我也在追求自己的長生。」

  白朮很清楚散兵的身體是多罕見的案例,心臟有致命缺陷,卻能活到現在,除了運氣和醫療支援以外,有一部份也是基於他想活下去的強韌意志。

  「我可以開幾帖藥暫時緩解你的症狀,如要治本,必須徹底戒除對那種藥物的依賴,過程會是一場長期抗戰。」

  「白大夫,你的建議很實用,但我有自己的打算。」

  話已至此,白朮知道散兵的選擇,便打開門讓在外等候的熒進來診間。他說散兵沒什麼大礙,只是失眠引起的貧血跟氣虛。白朮開了安神助眠養氣補血的藥單,散兵從七七手上接過藥包,結過帳後跟熒走出藥館。

  「貧血跟氣虛?」熒難以置信。

  「我早說了,沒事的。」

  熒停下腳步,「雷電國崩,你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

  「……那個女人真是多嘴。」

  聽見自己的舊名,散兵沉下臉,語氣多了幾分嘲弄,「既然妳都知道了,那我勸妳有點自知之明,妳我各取所需就好了,不要再多管閒事。」

  熒知道他在自暴自棄。

  「……散兵,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

  太陽?

  散兵輕笑一聲。

  「熒,在夜中飛翔的鳥兒,看見太陽之前就會墜地。」

  天色漸漸濃黑,散兵跟熒行至岔路,路燈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他說自己住在下城區,轉進彎道,就此分道揚鑣。

  散兵這一消失就是兩週,原因是舊疾復發,請了病假。然而從「鳴鳥」的好友動態提示來看,他還是有好好完成任務,每天「Aether」都會和「Lumine」一起出國。

  熒曾經試著傳訊息問他,身體好點沒?什麼時候回學校?散兵總是快一天才已讀,然後敷衍地丟一張扮鬼臉的貼圖。

  五月底的太陽逐漸毒辣起來,班導出於熱忱和義務,擔心散兵的課程進度跟不上,拜託熒送考卷跟講義過去。

  散兵沒透漏過自己的私事,熒從班導手上取得了他的個人資料,得知他的寄養家庭是下城區的一間民宿,店長叫作丹羽久秀。

  熒推門而入,這間民宿走的是工業風,大廳隔出一角,架上販售許多手作飾品。

  散兵正在櫃台邊幫人打耳洞。

  他穿著黑色薄衫、外罩白色襯衫,底下是圍裙和長褲,看起來閑散而輕鬆。照散兵這種反骨的個性,長期耳濡目染,身上有多少洞都不意外,身上竟然不戴任何飾品,乾乾淨淨的,連刺青都沒有。

  「日行一善小姐,來得比我想像中得晚。」

  散兵比她想像得還要坦然,他要她隨便找地方坐,結完帳送走客人之後,他進廚房洗淨雙手,出來時端了兩杯冰茶,一杯放在熒面前。

  兩週不見,他似乎又長高了。

  「既然都來了,要不要打個耳洞?我可以幫妳,不收費。」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

  散兵嗤笑一聲,「父母?如今誰還管妳這些?」

  「……你真會做生意,既然你這麼有精神,為什麼不回來上課?班導的私訊和班群的公告,你都沒看?」

  「有這回事?我怎麼不知道?」

  「……」

  「我沒撒謊,一封訊息都沒收到,不相信的話妳自己看。」

  散兵解鎖手機後拋給熒,她差點沒接住,「你把手機給我幹麻?」

  「怎麼,妳怕不小心看到我的裸照?我都不怕了,妳怕什麼?」

  ……一陣子不見,他好像變得不一樣了。

  熒打開通訊錄,聯絡人寥寥無幾,熒、神子、丹羽、納西妲,這就是全部了。熒的名字前綴被加了個A手動置頂。

  他竟然連影的聯絡方式都沒存。

  「你怎麼沒加班導跟班群?」

  「沒加犯法?反正有什麼動靜,妳都會傳給我。就像現在,妳不是來了?」

  「……雷電國崩,你以為我是沒脾氣的嗎?」

  「別叫我那個名字。」

  「你改成散兵這個名字,是因為討厭自己的母親嗎?」

  「這樣好了,妳不趕時間的話,我跟妳說一個故事吧。」

  散兵拿出自己的身分證,背面註記了生母的姓名,生父則是一條橫槓。

  這個故事很長,可以追溯到十七年前。

  

  

  他是稻妻市最高執政者雷電影,以基因合成技術懷上的試管嬰兒。

  

  

  雷電影懷孕到八個月,產檢時發現胎兒心臟有缺陷,活不過十歲,但因懷孕週數已高,不適合進行人工流產,還是生了下來。

  雷電影對於不完美的脆弱繼承人很失望,潛心投入開發研究人工智慧技術,對散兵不管不問,將他交給閨蜜八重神子扶養。神子同樣無心照顧這個孩子,只把他當成用來跟影聊天的話題,母子見面時總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散兵因先天性的心臟缺陷,需要住在醫院接受治療,也是在那時認識了兒童醫院的主治醫生多托雷。在多托雷的醫治下,散兵十二歲時,終於能夠摘下維生設備走到戶外,與常人一樣就學上課。

  但雷電影依然沒有來看過他半次。

  也是在這時,他將自己的名字改為散兵,加入了多托雷的罕見兒童疾病臨床實驗計畫,替他提供了不少實驗樣本。

  散兵撿到一隻瀕死小鳥,多托雷說小鳥傷勢過重,沒有醫院願意收治,便替他使用實驗中的藥劑,但小鳥最終還是挺不過副作用,死在實驗臺上。

  散兵剛滿十五歲不久,渾身血跡走進警局,自首說自己殺了人,多托雷大腿和腹部被猛刺數刀,所幸他自行止血及時,念在散兵年紀尚輕也並未提告。

  雷電影得知此事後,動用權力封鎖新聞消息,交給相關部門處置。社工人員詢問他為何要傷害多托雷,散兵只是死死咬著唇不發一語。

  由於散兵尚未成年,就他的家庭背景及身心狀態進行綜合評估後,社福機構經過雷電影同意,將他送到寄養家庭安置。散兵卻因適應不良,從寄養家庭逃跑數次,直到他住進丹羽久秀的家裡,情況才穩定下來。

  散兵知道自己沒有資格站到陽光下,所以熒吸引他的部分絕對不是「太陽」,他想拉著她去見識黑暗,熒在知道事情真相後,會怎麼看待他?

  

  

  「--為了與社會接軌,丹羽久秀替我辦了插班入學,後面的妳都知道了。」

  熒還在消化散兵說的故事,「為什麼現在要跟我說這些?」

  「怎麼?知道太多不該知道的事,現在後悔了?」

  「你突然跟我交代這些事情,我以為你接下來就要跟我告白了。」

  散兵輕咳幾聲。

  「妳少往臉上貼金,不過是現在民宿裡剛好沒人,丹羽受傷住院,桂木跟長正去載客人,閒著也是閒著……況且,妳不是很在意我瞞著妳嗎?如果還有問題,想問就問吧,我看心情回答。」

  熒看著水珠沿著玻璃杯身墜落。

  「你真的為了『小鳥』,對醫生動手?」

  「熒。」

  散兵難得直呼她的名字,「在妳眼中,生命是否有貴賤之分?如果一隻小鳥孵化時翅膀就有殘缺,註定無法飛翔,是否一開始就該放棄牠?」

  「散兵,你會這麼問,是因為『小鳥』他是人類,對嗎?」

  「是啊,『小鳥』因為我而死了。回答我,如果結果不會改變,妳還會去救他嗎?」

  散兵的詰問,乍看是為小鳥發聲,其實也是在指代他自己。

  熒深吸一口氣,「自救也好、尋求協助也好,我們能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在每一次嘗試的過程,結局的意義都會截然不同,這不代表我們只能袖手旁觀。」

  「我不信任人,有些人口中的『幫助』不過是欺瞞的幌子。如果不是我,也許『小鳥』還能走得體面一點。因為遇上了我,他淪為實驗臺上的犧牲品。」

  「『小鳥』的死不是你的錯,你不該為此懲罰自己。以前的你孤立無援,但是現在不同了。如果有什麼狀況,也可以跟我們說的。散兵,回來上課吧,納西妲老師、溫迪老師都很想你。」

  「他們?關我什麼事。」

  熒放下冰茶,握住他的手,冰塊漸漸融化,涼意傳遞到溫熱的指尖,為這令人煩悶的酷夏捎來一絲涼意。散兵眼眸微顫,反握住了她的手。

  「那我如何?我也很想你。」

  「是想念我的聲音吧。」

  一路走來,他確實遭受許多冷眼和惡意,但風向是會轉變的。

  散兵垂眼一笑。

  「……好吧,勉為其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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