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世|筆的旋律(36)求助
白雪皚皚,天地間披上一片銀白。
雛月身穿斗篷,圍巾耳罩和手套一件不落,長靴陷入雪地,踏出一排腳印。走在前魄回過頭,伸手拉了她一把。兩人在林間的獵人小屋稍作休息,手機仍然沒有傳來任何搜救隊的訊息。
維恩失蹤了。
昨晚一行人剛到悖封山便得知這個噩耗,凝綠險些站不住腳,雛月握住她的手給予溫暖,安撫她別太擔心。
維恩是為了採購「月燭」新商品所需的材料而來,這座山本就留有許多神治時期的古城遺跡,加上連日來的大雪,許多處交通要道都因此坍方阻礙交通了。因為他獨來獨往的習慣,月築的大夥也都習慣他出門像弄丟的調性。
唯有凝綠不同。
他們在一起的過程很曲折,直至今日,雛月都覺得不可思議。
「……我還責怪他沒寫信給我。」凝綠慘白著臉,咬住下唇,「我……根本不配當他的……」
「好了,想這些也於事無補。」百琥魄端來兩杯熱可可,遞給兩位女孩,「今晚就在旅館好好休息,警備隊已經上山搜救了,明天我也會和雛月去看看。」
雛月點點頭,畢竟有些特殊時候,只有雛使的力量能派上用場。
「維恩和我簽下的契約沒有失效,人一定還活著。」
凝綠聽了之後,心神勉強穩定下來。雛月知道,這番話同時也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維恩的靈魂可是雛月千方百計撈回來的,冥府想從紋世帶走他,也得先經過她的同意。
獵人小屋內,魄用打火機點燃篝火,從保溫壺倒了開水給雛月。溫暖的火光在兩人臉龐上躍動,氣氛緩和但仍然凝重。
「本來是來度假的,卻成了這個狀態……」雛月嘆氣道,「魄,抱歉,害你珍貴的休假日都泡湯了。」
「維恩和我就像同輩一樣,有不少相似的地方,婚前婚後他也幫過我們許多忙,能在這種時候替妳分憂,我並不覺得是件壞事。」
雛月捧著茶杯,指尖輕敲著杯緣,「維恩身上帶有胭符,我卻感覺不到他使用紋符的波動……為什麼,不向我求救呢?」
魄靜靜看著雛月,「妳知道,月築的大家其實都與妳很像。」
雛月呢喃著他對維恩的了解,苦澀一笑,「是啊,我是知道的。他寧可折斷自己的手臂,也不願向人求救。」
雛月當初將自己的思緒五感凝出人形,造出了最初的月築,那五人離開後,月築便一直由雛月作為當家,收留與她有緣之人。每個人對她來說,都像一面鏡子,她看到了優點和缺點,以及諸多情緒,並以此自省。
維恩最初代表的是忌妒,雛月早期吃了他不少虧,直到凝綠來了之後,才逐漸好轉。因為自卑而忌妒,他不願透漏自己的任何情緒,遭遇了困難也不願主動求援。同時,由於他一直以來都被當成實驗品,自厭自棄習慣後,也養成了自毀的傾向。
雛月當初一人面對紋世的鏡災也是如此。
這是紋零交給她的任務,只有她能辦到,向人求救是很丟臉的事,不僅辜負指派任務的人的信任,還會將旁人拖下水,造成更多困擾。
雛月自尊不允許她這麼做。
也因此才會有被喚雨釘在牆上的那一幕,還有差點被日曜及月曜信徒獻祭補天等危急狀況發生。
結束鏡災後,她帶著滿身的傷去見紋零。她做得不夠完美,但作為紋零這盤棋的第一步,已經足夠優秀了。
他說,並非每件事都非要做到一百分不可。這張卷子並沒有最佳答案,也沒有不得向旁人尋求協助的規定。
紋世是她的寶物,如果她無法獨立守護,便有愧於紋世雛使這個名號。她這句話分成三次才說完,每次斷句,都含著哽咽,最後甚至沒能忍住淚水,落在滌鏡所的潔白地面上。
她不想哭,但眼淚就是不聽話地簌簌落下。
神並沒有為她擦去淚水,只是溫柔注視著她。
妳需明白,向人求助並不可恥。神如此說道。
人是無法獨居的生物,人之所以為人,正因為必須互相扶持才能活下去。
雛月後來才知道,紋零其實早有安排援手,只是她不曾開口。
創世神無奈之下,便有了後續安排她去藝世協助魄的改變。
這些回應世界呼喚的孩子,個個都倔強得不像話。他為了世界創生能量的循環找上他們,並非刻意要摧折這些雛使的意志。
現世與鏡災留下的傷痕,在春日漫天紛飛的櫻花下慢慢痊癒,雖然很慢,但她頑強的想法也因而有了改變。
因為有魄,讓她能夠毫無顧忌地示弱出醜。
因為有魄,讓她知道自己多麼落魄難堪,都會有人不計代價接住她。
魄覆住了她的手。
「向人求助並不可恥,看來他還沒從妳身上學會這個道理。」
「我有了你之後,學會適時軟弱。他認識凝綠之後,反而越發倔強,這次要不是我們臨時轉道來悖封山,不知道何時才會知道他失蹤的消息。」
柔弱生之徒,老氏誡剛強,在現世讀過的內容浮現她的腦海。
所幸,維恩的圓形有足夠多的手臂,讓他可以一折再折。
維恩自己再瘋狂也不會怕痛,但凝綠會。也許要等到他明白這個道理,才會懂得憐惜自我,懂得不讓旁人擔心的道理。是啊,這些都是累贅,但也正因此形成他活在此世的錨點,讓他無法任性地說走就走。
「休息得差不多了,走吧。」
魄熄了篝火,輕煙漫上天空,他握住雛月的手,走出了獵人小屋。
雛月握住翎筆項墜,閉上眼,策動意識之海中與維恩簽下的契約,透過當初的血契,找尋契約者的所在。
思緒乘著冷風翻過漫山白雪,越過高嶺山巔,又往下滑入破碎冰河,終於在一處溪谷中尋到了模糊而微弱的氣息,宛如一片蒙塵的煙水晶,無光的時候形如廢土,但當光芒灑落,便能回映出剎那的耀眼。
黑髮少年渾身是傷,冰椎在他身上扎出好幾個窟窿,若是常人早就死透了。他感知到雛月的意識,乾澀的嘴唇蠕動著,拉扯出一抹嗤笑。
--雛月,我走不動了。
--笨蛋,給我乖乖等著。
青年替她扣好披肩,等待她的答案。雛月怒不可遏地睜開眼,定定回握住魄的手。
「我找到他了。」
111.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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